一剪梅 蔣捷
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
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喜歡這一句“流光容易把人拋”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豆蔻年華,隻覺歲月青蔥,我的人生,還有一大段的光陰,足夠我任意虛度。我總說,多希望可以在瞬間老去,那樣就可以免去浮華的過程。一夜之間,從青絲到白發,成了一個少女單純的向往。
那時候,我真的覺得,翠綠的時光將生命填滿,幾乎是泛濫成災。可我卻喜歡在夜深時,對著月亮,或聽著細雨,吟詠這一句“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直到後來,我才知道,我那時喜歡的隻是詞裏的意境,卻不明白,詞中的悵歎。因為我明白的時候,流光已將我拋遠,那些被蹉跎的日子,甚至連痕跡都不曾留下。而我所能做的,隻是不停地追憶、不斷地懷舊。
後來又讀《牡丹亭》, 詞句寫道:“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恁般景致,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才恍然,韶光真的是賤,曼妙的春色將人誘惑,待你將年華交付,光陰又似雲煙過隙。
隻一個華麗的轉身,青春已經拋得甚遠。多少人,就是這樣感歎似水流年,穿越一個又一個春天。每個人都想努力地抓住逝去的時光,卻總是忽略了原來還有許多未知的光陰,供自己慢慢地度過。
寫這首《一剪梅》的詞作者蔣捷,為宋末元初江蘇宜興人。鹹淳十年進士。南宋亡,深懷亡國之痛,隱居不仕,人稱“竹山先生”、“櫻桃進士”。而他的“櫻桃進士”之稱正是因為這首詞得來。詞的起句,就寫到濃鬱的春愁隻待酒澆,此時的他,是一個天涯羈客,思歸之情難以抑製。小舟飄搖在吳江上,遠遠近近的酒旗在風中招搖。真想停舟柳岸,坐在酒鋪,來幾壇陳年佳釀,一醉貪歡。也許那樣,就可以忘記自己身為過客的惆悵,忘記春光牽引出的無限愁煩。
其實,吳江離他的故裏宜興並不遠,隻需輕舟太湖,就可以歸家。想他一定被塵事所縛,碌碌難脫,看著近在咫尺的家鄉,卻勝似天涯。舟在江心流淌,駛過秋娘渡,又越過泰娘橋,不曾有半刻的停留。他始終離不開那艘客船,隻能佇立在船畔,看江南的風雨瀟瀟。人生就像是一場遠行,沒有任何的行程會是一帆風順,隻有越過無數逆境,才可以海闊天空。這個過程裏,難免會失意,會被浪潮打濕衣襟。蔣捷登上了他人生的客船,他厭倦了漂泊,隻想歸鄉,做個淡泊的隱士閑人。其實,每個人的一生,一直在行走,一直在路上,又何曾有過停歇?古人雲:“樹欲靜,而風不止。”就是如此。心動則萬物皆動,人在世間,誰又能做到心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