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遊 周邦彥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笙。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也曾讀過幾闋周邦彥的詞,多寫男女之情和離愁別恨,辭藻華美、音律和諧,典型的宋詞風味。唯獨這首《少年遊》
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仿佛是百媚千紅裏的一點初綠,清新、淡雅。又似乎是絲綢錦緞裏的一匹素布,簡潔、樸實。以往的詞,多描寫瑰麗的景致,借景抒情。而這首詞卻聞不到一絲胭脂味,有一種洗盡鉛華、回歸素樸的真實。像是將一個淡妝天然的女子刻畫得入木三分,而她委婉的口吻,也被描繪得惟妙惟肖。都說中國古典詩詞不善描摹人物,周邦彥的這首《少年遊》帶給我們的,是不同於其他宋詞的表達。
其實初次讀這首詞,是被這一句“纖手破新橙”給吸引的,這麼簡單的五個字,出現在一闋詞裏,有一種說不出的輕巧和新意。仿佛看到一雙白淨纖細的手,柔緩地切著一個新橙,刀一落下,那酸澀清香的汁就彌漫了整個屋子,人頓時清醒。後來我又讀了前麵兩句,“並刀如水,吳鹽勝雪”起先隻覺新奇,知道寫的是並州如水的刀,吳地勝雪的鹽,卻始終不明白,為何會出現在“纖手破新橙”前麵。並刀切橙,理所當然,切橙要一勺吳地的鹽做甚呢?後來從一處資料裏才得知,那些沒有完全成熟的橙子采摘下來,橙子中含有機酸比較多,破開後抹一些鹽,或者用鹽水浸一下,對有機酸有抑製作用,可以殺去酸澀之味,吃起來才會香甜可口,有如淡鹽水浸泡菠蘿的道理相似。這才恍然,原來早在宋朝,鹽就有了此般妙用。
人說作詩填詞,都會有一段因由,要麼睹物思懷,要麼有感而發。這首《少年遊》確實有一段饒有興致的由來。張端義《貴耳錄》載:“道君(即宋徽宗)幸李師師家,偶周邦彥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床下。道君自攜新橙一顆,雲江南初進來。遂與師師謔語。邦彥悉聞之,隱括成《少年遊》雲……”
說的是當年宋徽宗、周邦彥君臣和李師師的一段情事。周邦彥本來先至李師師家,聞宋徽宗來訪,便藏匿到床底下。宋徽宗攜來新橙一顆,為江南新進貢來的,之後與李師師有了一番溫情軟語。床底下的周邦彥便作了這首《少年遊》,將他們當時的情景,用通俗的白話,逼真地描摹出來。又聽說,後來李師師給宋徽宗歌唱了這首詞,徽宗大怒,要將周邦彥遷謫。後李師師又給徽宗唱了一首蘭陵王詞,徽宗大悅,周邦彥也就躲過這一劫。
讀完整首詞,我們恍如看到一幅畫麵。燭影搖紅的夜,潔淨無塵的閨房,多情的宋徽宗和溫柔的李師師,在碧紗窗下卿卿我我。而周邦彥隻能委屈地藏匿在床下,不敢吱聲,目睹他們的風情。李師師用纖細的手切新橙,一個細微的動作,看得出李師師刻意在討宋徽宗的歡喜。溫暖的帷幕裏,刻著獸頭的香爐,輕輕升起沉香的煙霧。二人對坐,李師師調弄著手裏的笙,試著曲調,而通曉音律的宋徽宗,也接過笙,試吹幾聲,之後遞給李師師,讓她吹奏優美的曲子。窗外明月如水,如此良夜春宵,二人不盡纏綿,隻怕此時的李師師也忘記床底下還藏匿著一個周邦彥,所以才會有下片那精彩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