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楚郎,我好想你。(1 / 3)

這一日晌午,橫穿藏海國的送嫁隊伍終於到了東西兩陸的交界處。

界碑的這一邊,有人在風亭處備了薄酒靜候多時。

界碑那邊,旌旗招展,身穿黑甲的大軍,一眼看不到邊兒,卻都是披著鮮紅的披風,罡風吹過,肅殺之下,別有一番喜氣洋洋。

弄塵驅馬來到風亭下,裏麵的人一身淡藍衣衫,書生打扮,悠悠轉身,含笑淺淺,“在下韋青鳶,奉女王之命,在此恭送雲極公主和東煌大使。”

弄塵急著過境,便擺擺手,“有勞!”

“我家陛下與雲極公主也是有著一番過命交情的,何不請公主下轎,來飲一杯水酒,也算是我家陛下遙祝公主遠嫁東煌後,一切順遂,夫妻和睦,白頭偕老。”

弄塵嫌煩,“這麼麻煩?我替她喝了就是。”說著就伸手去拿酒杯。

誰知韋青鳶身形向後一閃,輕鬆避了開去。

弄塵的臉當下就沉了,暖玉蘭衫,看來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韋青鳶身形雖動,那手中滿滿的酒杯,卻沒灑落一滴,“這杯酒是敬雲極公主的,大使,還是請公主下來吧。”

“靠,那轎中是吾皇太華的新後,一路走來,蓋的嚴嚴實實,本大使都沒見著一眼,豈是你一個過路的說見就見?”

“是嗎?”韋青鳶似乎有些失望地放下酒杯,“既然按東煌的禮數不宜相見也就罷了,那恕在下失禮,大使,請!祝一帆風順!”

他拱手恭送弄塵,卻等他沒走出幾步,在身後道:“在我聖朝,凡是二嫁的女子,出嫁時,總要有親朋杯酒相送,這婚姻,才能圓滿,既然東煌沒這個講究,那就算了。”

弄塵腳底下停了一下,“什麼二嫁?”

“哎?難道使者不知道?現在滿天下皆知,這雲極公主早有個兩歲的私生女兒啊,難道太華帝君下詔和親時,沒考慮過這個女兒?”

弄塵一想,臥槽,壞了,弄了個假的媳婦回來也就算了,還把大帝姬給落下了,這可怎麼辦?

他腳底不穩地往回走,身後則是韋青鳶意味深長的笑。

女王陛下果然神機妙算,看你一個已非完璧的女子,嫁去東煌,麵對那位魔君,又該如何自處!

終於,按照儀製,朔方的喜轎端端正正被停在了界碑前,界碑的那一頭,是一乘猩紅的轎攆。

兩隻轎子前,各搭起一間簡易的屏風幔帳,中間由一條短廊連接,上麵蓋著濃豔的紅綢,僅容一人穿行而過。

新娘在這邊下轎,進入幔帳,由朔方的婢女服侍,褪去朔方的喜服,珠釵,僅穿著貼身的小衣,獨自一人穿過短廊,越過界碑,就進入了東煌地界,再在那一頭,由東煌的侍女為她披上東煌的喜服,換了東煌的發飾,蹬上東煌的轎攆,除了身體發膚,不留一點過往的痕跡,從此就是東煌的人。

等到轎簾輕掀,裏麵的人小心走了出來,弄塵立在幔帳外麵等著,便聽見裏麵的人屏退婢女,“你們退下吧,我自己來。”

裏麵的侍女見出來的新娘還戴著麵紗,當是蕭萼公主還介意嘴角的紅腫,羞於見人,“殿下,讓奴婢最後伺候您一次吧。”

“不必了,我自己來,你們退下。”

待到四個侍女都被請了出去,弄塵便透過紗帳的影子,看到裏麵的人有些艱難的自己褪去喜服。

抬手摘去頭上的珠冠時,更為艱辛,那雙手幾乎是強行顫抖著舉過頭頂的。

於是一陣歎服,戲精啊!讓你做戲,你還真是做足全套了!

蕭憐,艱難地忍著兩側鎖骨上的劇痛,將頭上的珠冠摘下,褪去一身衣衫,摘掉麵紗,深吸一口氣,提步穿過短廊。

過了這隻界碑,她就可以找機會溜走,找到地獄穀,尋了勝楚衣,告訴他,她不生他的氣,一切都是那杯如夢令裏被人放了東西的緣故。

她要看著他解了血幽曇的毒,再跟他要了黑騎兵的虎符,央他陪她一起回朔方去。

扳倒沈玉燕,救了蕭蘭庸,安頓好一切,再接回棠棠。

最後,就如他所說的,海闊天高,一家人自由自在了。

她想著想著,嘴角不知不覺就掛了笑意,出現在東煌幾個幔帳中靜候的侍女麵前時,就如一抹鮮紅中走來的墮入紅塵的神女,豔麗含情,麵上全是初為人婦的喜悅。

她到了界碑這一邊,就再無需偽裝蕭萼,便張開雙臂,由著侍女替她更衣穿戴。

弄塵在外麵隨著她跨過界碑,雙方交了陪嫁物件,所有朔方隨行的兩千人就統統被留在了那一頭。

禮部的女官不肯,“使者大人,按皇後娘娘的意思,公主殿下還有三百陪嫁侍女,一千樂師、廚子、花匠、車夫、雜役等等……”

弄塵哪裏肯讓那麼多人跟著,萬一穿幫怎麼辦!

“哎呀,好了好了,都不用跟著了,搞的好像我們東煌沒人一樣,就你們那些樂師、廚子、花匠,到了東煌都是下九流,爛大街的,還是別跟著來丟人了。”

他這邊兒不要,那邊就沒人敢強塞。

本來指望著公主開口說兩句。

誰知那邊幔帳中更衣的人隻不鹹不淡道:“聽從使者大人的便是。”

於是所有陪嫁的活人,就都被東煌拒之門外了。

蕭憐換好了東煌的喜服,重新蓋了蓋頭,上了猩紅的轎攆,再未回頭一眼,便在大軍的護送下,比之前更加聲勢浩蕩地去了東煌的帝都——曼陀羅城。

正如弄塵所言,所謂的百萬大軍壓境根本不存在,但是十萬大軍披了紅妝替君上迎親倒是千真萬確。

蕭憐坐在轎攆中,放眼望去,蜿蜒的隊伍,前不見頭,後不見尾,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但從通過沿途州縣的速度來看,必是沒有百萬之巨。

她不禁挑挑眉,這太華魔君還真是能忽悠人啊,看來什麼所謂的一人入陣而上邪亡,都是吹的。

隻是眼下,她根本就對什麼太華魔君沒興趣,因為她要想辦法逃走。

這一路,那個使者長什麼樣,她從頭到尾都沒見到,卻明顯感覺得到,他在緊緊盯著她。

但是自從過了東煌的界碑,他就放鬆了下來,沒有再時時刻刻跟在轎攆前後,該是覺得既然入了東煌,這新娘子就再沒丟掉的可能了。

這披紅掛彩的十萬黑甲大軍又行進了兩日,腳力比起在西陸時送嫁的隊伍快上數倍,急火火的,沒日沒夜疾行軍,不像是接親,倒像是趕著去奔喪!

蕭憐在轎子裏越來越心焦,聽外麵的婢女說,按照這個速度,再過不了一日就到曼陀羅城了。

一旦轎攆進了宮,她就再無逃出生天的可能了。

無論如何要在進城之前溜走,不然將來被勝楚衣知道,她揣著他的崽子嫁了別人,那還得了!

——

此時,地獄穀門口,紫龍飛奔而來,“接到了!接到了!蕭雲極已經過境了!”

守在門口的憫生大喜過望,急著要進去向君上報告這個好消息,幾乎差點從輪椅上跌下來。

他們好不容易挨到裏麵那一場毀天滅地般慘烈的咆哮漸漸消失,才小心翼翼開了門,溜了進去。

原本豔紅絢爛如一片血海的地獄穀,此時已是破敗不堪,遍地殘花的中央,一尊數人合抱的雕花石柱,柱上鎖著的天魔鎖蜿蜒到後麵,勝楚衣背靠著石柱而坐,轉過臉來時,那猙獰鮮紅的罪印已漫延上了右側的半張臉頰。

“憫生……”

“君上,憫生在。”

“我若敗了,你便徹底封死地獄穀,萬萬不可讓我出去,無論我與你說什麼,都不可再開門,可記住了?”

“君上,還未到最後,不必說這樣的話。”

“我已盡力了……”勝楚衣長長地一聲歎息,“千裏紅妝,盛世大嫁,可惜答應她的,未能兌現。”

“君上……”憫生提了口氣,“君上,我們擅作主張,已經將蕭雲極給接來了!”

勝楚衣猛地轉頭看向他們,原本已失了生機的雙眼頓時又重燃起來,“什麼?”

“我們……,我們每日聽您念叨著‘千裏紅妝’這四個字,就知您心係蕭雲極,所以,擅作主張,耍了點手段,將她替您給迎了過來,如今人已過境,不出兩三日便可出現在您麵前。”

憫生沒敢提蕭憐被揭穿了身份、開刀問斬的事,一來是怕刺激到他,而來,既然人都平安來了,那些就都是過往的笑談了,將來有的是機會慢慢說。

沒想到勝楚衣拴著天魔鎖的手猛地一掙,“她如何肯嫁?她並不知我是誰,竟然肯嫁!”

幾個人沒想到本來是進來報喜的,結果卻把人惹毛了,趕緊安撫,繼續撒謊,“不是不是,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什麼都知道了!”

勝楚衣原本緊緊扯著鎖鏈的手果然就放鬆了下來,“她知道了?那她可還生我的氣?”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她開心得不得了,歡歡喜喜地上了轎,還催促著弄塵日夜兼程,就為了早日見到您。”

“如此甚好。”勝楚衣緩緩合上眼睛,聲音沉沉,“如此甚好……”

幾個人相視一眼,憫生小心道:“君上,雲極公主我等替您接來了,可這封後的事,還需要您親力親為,所以,您務必振作,無論如何都要闖過這一關!”

“好,替我接她前來,我想……見她。”

“是,辰宿和紫龍這就去辦。”

憫生將辰宿和紫龍送到門口,看著他們離去,望了眼司命。

司命哼了一聲,抱著鐵劍也邁了出去,立在門口。

憫生便雙手轉動輪椅,又回到了勝楚衣身邊,兩人之間隔著殘敗的血幽曇花叢,他抬手將一隻玉簡扔了過去,勝楚衣便伸手接住。

“君上,有一件事,憫生猶豫再三,還是覺得,應該有您親自來決定。”

勝楚衣緩緩展開那隻隻刻了“方寸天”三個字的玉簡,裏麵光潔如新,一個字都沒有,“可是有了克製方寸天的辦法?”

“是的,君上,但隻是克製而已,無法根除,而且後果無法預計。”

“說來聽聽。”

“您透過日光看看這玉簡,便一目了然。”

勝楚衣淡淡看了他一眼,拿起玉簡,舉過頭頂,“九幽天?”

那玉簡上原本刻著“方寸”二字的地方,在日光下,赫然變成“九幽”。

“君上,東陸上古傳說中曾提及,方寸天中禁錮的邪神,本就是一縷被上神九幽摒棄的殘魂,承載了九幽天在承受世間九宗大罪時所生之黑暗邪惡。”

勝楚衣唰地合上玉簡,“所以,我若請下九幽天,便可抵製方寸天的吞噬?”

“道理是這個道理,隻是……”

“隻是後果無法預料,對吧?”

“正是。”

“值得一試。”

“君上,不到最後一刻,不要輕易嚐試。”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累了。”勝楚衣重新靠在石柱上,合了眼。

憫生頗為憂心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轉動輪椅出去了。

當地獄穀的巨大石門緩緩合同,勝楚衣悠然睜開雙眼,將那隻玉簡抬至眼前,嘴角劃起莫名的笑意,“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