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大雪,鬆枝、屋簷、花圃都落了厚厚的雪,明亮的光被反射進屋子,清冷了許多。
林九娘放下手中的史記,摸索著走到窗邊,打開窗子,極目遠眺,任由寒冷的北風吹在身上。
自己所在的地方叫做帝陵,是南朝十九位帝王長眠之地,王氣充盈。而帝陵城位於餘杭北麵,金陵南邊,東邊是衛水,源自啟泰山,西邊是岩嶺,峰高陡峻,綿延不絕。
餘杭曾經去過,不過是為了工作,辦了為期十天的畫展,成為轟動藝術界的新秀,未來無限光明。
但是帝陵、南朝卻是從未聽過,可見那餘杭也不是記憶中的餘杭了。
對這個陌生世界的了解障礙重重,隻得通過書籍中的隻言片語獲得信息。三年前的事故使得被病魔纏身的自己穿越到林家十二小姐的身上,李代桃僵,機緣巧合下獲得新生。但與此同時,撞擊產生的血淤阻礙了視覺,喝了幾百附苦藥汁才能像現在一樣可以看見弱光,任何東西在遠處看隻能看見個邊緣大概,要把眼睛貼的很近才能看清楚。
這也算是輕度殘疾了吧……林十二娘歎了口氣,將心中所有的苦悶吐了出來。不受寵的庶女、嚴厲精明的主母、身體的殘疾,任何一項都會使小小的庶女生活步履維艱,何況是一下子都壓了上來。
這時身邊的大丫鬟秀靜端著常年雷打不動的藥汁進了屋,看見十二娘立在窗前發呆,窗扇大開,冷風直入,急得馬上放下藥,快步走到窗前合上了窗子,摸了摸十二娘冰涼徹骨的雙手,氣道:“姑娘如何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您大開窗戶,邪風入體,莫不是又要染上風寒了。您著雙眼好不容易可以視物了,照您這樣不愛惜自己,莫不是又要回到從前了!”
邊說邊把十二娘扶到榻上坐著,撈出孩童手掌般大小的手爐放進十二娘手裏。
十二娘被嘮叨習慣了,安靜地看著秀靜忙來忙去,絮絮叨叨,冰冷的身子也被手爐烘得暖洋洋的,屋子裏流動著溫馨愜意的氣息。
秀靜將泡好的茉莉花茶遞到十二娘手上,看著十二娘白淨秀麗的麵龐有了幾分血色,才放下心來,坐在一旁做起了針線活。
秀靜今年十七了,明年過了端午就是放出府的日子,聽秀靜說她娘在莊子上給她找好了一戶婆家,說是喪了妻的破落秀才,在村子裏做了講習先生..
秀靜倒是不介意,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將來那破落秀才就是她的天了,不僅如此,她還眷戀著村子裏的時光,春天踩著嫩綠麥苗,夏天在沁涼的山泉裏泡腳,秋天望著豐收的一婁婁瓜果發呆,冬天則是全家圍坐在火爐邊上,母親做針線活,父親喝酒,孩子們烤板栗過過嘴癮..。
這樣閑適的生活令十二娘羨慕不已,反觀自己,處境艱難,孤立無援,即使擁有錦衣玉食的生活,內心卻體會不到家的溫暖。仔細想想,上一世的自己也是這樣,家境優渥,父母離異,各自組建了美滿的家庭,自己去哪裏好像都是多餘並且不討喜的,漸漸的豪華空蕩的大房子成為她心中永久的痛,每住一天,對自己的厭惡就多一點點。
白嫩纖長的食指輕輕摩挲著爐麵上繁複的花紋,十二娘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最終隻是化成幾不可聞的歎息。
可以再次擁有生命是比什麼都幸福與珍貴的了!所以她不再奢求。隻會盡力活得最好、最溫暖、最幸福,珍惜自己擁有的一切了。
“秀靜,去找把銅鏡來。”十二娘輕聲吩咐道。
飛走的繡針一頓,秀靜起身衝十二娘微笑,隨後從裏屋的妝奩尋出一把小鏡子,交到十二娘手裏:“姑娘自從大病一場後就不愛看鏡子了,您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姑娘,不愛惜自己的容貌就可惜了。”說罷作出戲本子裏才子輕浮的樣子,十分滑稽。
十二娘“撲哧”一笑,眉眼彎彎,“你還學會打趣我了,好啊,膽子不小。”故意睜大雙眼,做出生氣的樣子,結果兩兩對視,都哈哈笑倒在榻上,主仆兩個笑作一團。
打鬧過後秀靜就出去準備洗漱用的熱水了,十二娘滿麵沉靜,張大水杏般黑白分明的大眼望著銅鏡裏自己模糊的麵容,單憑輪廓就知道是一位弱柳扶風的美女,她笑,鏡中的女子也微笑,溫和明亮,迷人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