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南楚京都,一頂銀頂皂色蓋幃的官轎穿過熙攘的人流,停在安興坊街北的石獅朱門前,府邸大門牌匾上署書著“江府”兩個大字。
從轎內出來的中年男子著紫色朝服,門子恭恭敬敬地朝他打了一揖,喊了聲:“老爺”,江左殊隨意擺了擺手,剛走進大門,靜候多時的老管家搓著手,神情緊張地附在他耳邊說了些話。
話語剛落,江左殊眉頭皺起,臉色微變,疾步朝內室西廂房走去,老管家跟在他身後,步子太快,差點摔了個跟頭。
廂房內圍了一群杏臉桃腮、香帕拭淚的女子,見到江左殊進門,一個個更是哭得梨花帶雨。
其中綰著八寶攥珠飛燕釵,姿態雍容華貴的婦人,江府當家主母衛敏急忙迎上前,聲音似嬌似柔,淚眼凝噎。
“老爺,芷柔她,”衛敏邊說邊指了指正躺在床上,麵色發白的女孩,“大夫說芷柔身貧體虛,此次溺水,風寒侵襲,寒盛生熱,高燒不止,雖開了藥,怕是……”她麵上神情不忍,似再說不下去,淚珠大顆地滾了下來,片刻才又哽咽道,“怕是挺不過去了。”
江左殊眼色如墨,卻不知似急似怒:“究竟怎麼回事?怎麼會好端端地掉進池裏?”說完眉頭深鎖,瞪眼道,“她房裏的丫頭呢?平時是怎麼照顧的?”
垂首立在床邊,分別梳雙丫髻和垂掛髻的兩個丫頭荷風和荷香急忙跪地磕頭,荷香渾身發顫,垂頭隻哭不語,荷風先開口說:“回老爺,今早雨剛停,小姐說要去園裏散步透氣。到了花園,命我和荷香給她采摘些桃花做酥餅,想不到轉眼便尋不見她了。”
“本以為小姐隻是四處逛逛,不想讓我們跟著,當時也沒掛在心上。直到聽見人喊,有人掉荷花池裏了,才知道……”荷風說到此處,眼淚不住地流。
衛敏出口解釋稱:“上午春雨剛過,地上最是濕滑,怕是芷柔賞荷花時,一個不留神,也是有可能的。”
一眾小姐姨娘、丫鬟婆子皆點頭讚同。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她們沒有把芷柔照顧好,”江左殊沉聲說,“把這兩個丫頭打一頓,趕出府去。”話音剛落,幾個小廝走來便要抓她們,嚇得倆人一個勁地求饒。
眼看著快被拖出門去,荷風突然竭力地大喊:“老爺,小姐落水可能和衛家的表少爺有關。”
江左殊聞言一驚,接著勃然大怒:“胡說什麼?”
荷香一時忘了自己的處境,也朝荷風嗬斥道:“你瘋啦?說這種混話可是會毀了小姐清譽的。”
荷風卻不理會,兀自說,“昨夜我伴小姐看書,剪燭花時,見她寫了首詩,寫完還背著我偷偷拭淚,我與她說話,她也恍惚不理,當時便覺得不對勁,便偷偷看了那詩。”
“荷風雖是低賤的丫鬟,幼時也曾讀過幾年書,還記得最後那句是,‘唯將落花憶長秋’,當時未曾細想,如今想來,花落便枯萎,怕小姐當時已經想好要走這條路了。”
江左殊沉默半晌,示意左右小廝放開荷風,讓她取詩。
荷風在四季如意屏風旁的沉香木雕書桌夾縫裏尋了一會,將一本詩稿遞給江左殊。
將詩集一頁一頁地往下翻,江左殊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裏麵大多都是女子相思愛慕的詩,內容多是聽聞長秋表哥拜訪,心情雀躍地繞過亭台回廊,或去南書房偷看,或在花園遠觀,喜悅過後,卻思慕不得,憂傷自悲。
最後一首詩寫著:
冷雨敲窗夜難眠,紅燭垂淚徒生戀。
雲遮明月殘書卷,夜清淒絕聽雨簾。
薄寒吹動紅衫袖,病眼愁思深閨囚。
凜風難說心中事,唯將落花憶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