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像甄爺所叮囑的,甄爺他們一走,楊萬生家裏就吵起來,楊萬生的三兒子,也就是那小娃娃的父親,不同意把他的兒子散到拱北上去當出家人。他埋怨這麼大的事,父親也不跟他們商量商量,輕易就往出說。楊萬生隻是說,我把話已經說出去了,你們看著辦吧。接下來的幾年,拱北上都沒有傳來什麼音信。楊萬生甚至懷疑甄爺給他把話沒有傳到。當然也不好再去問的。這種事,傳個信息就行了,不可強求的。但是楊萬生卻遷怒於兒子了,說他的心不誠,在中間撥攪,因此上搞得楊老人家不給口喚。在這些事情上,他們覺得有些信息是神秘的。兒子認罪似的不說話,心裏卻是暗暗高興的。

但是在這個小娃娃滿九歲的那年,一天,還下著小雨,甄爺忽然騎著一頭紫黑的騾子來到了楊萬生家,他帶著一絲神秘的笑意,原來他遵楊老人家的囑托,來接這個小娃娃來了,他對楊萬生說,老哥,說話可要算數,你不要現在舍不得,老人家的地沒人掃了。楊萬生即刻就是一臉的淚水。他安排甄爺喝茶,自己急忙去找他的小孫子,他正在果園的一個棚子裏吃果子,另外還有幾個娃娃。他們吃著果子,正耍得歡,好幾個娃娃的耳朵上都掛著幾根韭菜,楊萬生的小孫子,耳朵上也掛著韭菜的,看來他們正在玩著一個什麼遊戲。楊萬生就把他領了回來。雨絲細密,像落在人心裏麵的臉上。真是運氣好,那天家裏再沒有什麼人。他們拉著一大車韭菜和果子去城裏跟集了,他們走的時候,還沒有下雨,日頭紅朗朗的照著,雨是後來下起來的,也可能就下在他們往回趕的路上了,這是很有可能的。甄爺還在喝茶。楊萬生催甄爺上路。甄爺就喝幹餘茶,忙忙上了路。甄爺和楊萬生的小孫子都騎在那頭高大威勢的騾子上,甄爺一手拉韁繩,一手把孩子攬在懷裏。當楊萬生在騾子的後麵躬身哽咽著道出一個告別的色倆目時,甄爺一抖韁繩,紫騾子就昂頭甩尾地離開了賀家堡。

這個小娃娃後來就繼承了楊老人家的衣缽,成了影響一方的教主。和他的師傅不同,他的一生是很艱辛的,他告訴我說,他的一生,僅監獄就坐過十三個。他的經名薩利哈,官名楊德貴。去年冬季,在他彌留之際,我有幸在他身邊待過幾天,因此才能得知這些往事,寫出這些文字來。我還收集有一些關於他的資料,很想為他,也為我自己寫出一本書來。這是後話。願他安息。願他的爺爺楊萬生老人安息。

刊於《花城》2010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