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裏站著許多人,正趕上施耐庵研究會年會的召開,一色的男性,六十花甲七十古稀者趨多,我們幾位旁聽者倒是年不見長的女性,或許為這肅穆的會場增添些許柔潤與色彩。
會議時辰不長,發言踴躍,每個成員措詞嚴謹、思路清晰,字字句句體現對古人作品思想的獨到見解。不難看出他們的付出,多年來,堅守著這塊陣地,依據僅有的施祠家譜和出土文物,承受著孤寂、清貧和被人不理解的困擾,執著地進行著施耐庵學術研究工作,為後人奉獻一份厚重的輝映千秋的曆史文化遺產。
午餐安排在小鎮的水滸酒家,長長的走廊掛著栩栩如生的一百零八將畫像,我們沒像梁山好漢那樣大碗喝酒,隻是以杯少許飲了些,完了,我說我還要回的,不管那一抹綠色與幽靜承載多少的古樸與深厚,我一個膚淺的人還是要走近撫觸的。
庭院深深,鬥拱飛簷,簷牙高啄,聽不見鐵馬叮當,唯有風,遊人不多,塵世的東西像是正在被風吹走。古橋靜立,紅葉落英,繽紛了前後庭院,倒也將這古樸的院落渲染得有些許浪漫。施耐庵漢白玉像矗立院中,方巾寬袍,手執書卷,輕捋胡須,邃眼正視前方,儼然一介正直書生形象。施公除飽讀詩書擁有學問外,還善洞察人間秋毫,憤世嫉俗,憂國憂民,否則怎能將那世事幻化成文字成千古一絕的《水滸傳》,看院中有對聯謂之“有舍己為人俠骨義腸,卻從魯達、武鬆、李逵身上畫出,具掀天揭地深謀遠略,乃至晁蓋、宋江、吳用胸中寫來”,真切。這《水滸傳》一百二十加載塑造的一百零八將以及這人物間演繹的故事不正是作者所處時代的社會縮影與作者自身思想的折射麼?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農民起義多源於黑暗統治製度下的被逼無奈,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揭竿而起,這大概便是水滸作品思想立意所在。
雨在淅瀝,遊人穿堂而過,我則在碑廊前駐足。《秋江送別》依稀著當年的悵茫與依戀。“落盡丹楓,莽莽長江煙水空;別情一種,江郎作賦賦難工”,憤然於張士誠的目光短淺,利令智昏,在送走了摯友魯淵與劉亮後,不日施耐庵也便悄然隱去了。
感歎於這白馬神駒天降之地,這花家垛,這泊在湖中的一窪靜地,千秋才人曾隱居此地,蘆荻絮影中思緒再一次掠過千裏之外的魯中大地與長江錢塘,剪接起《江湖豪客傳》的思路花絮,留下了千古不衰的《水滸》巨著。
斜雨輕拂,鬆柏挺立,古樸的院落也有紅葉飄落。
沐在故鄉先人智慧的長河中,奉讀《水滸》像是從千年走來,心潮仍被江湖豪氣鼓蕩著。再掘巨著思想藝術之精華,傳承弘揚巨著之文化是當今人乃至後人義不容辭的責任。麵對全國風起雲湧的《水滸》學術爭論,故土人是欣慰的,因為《水滸》不僅屬於故鄉,還屬於中國乃至世界。
蒼茫人群立
一群人,一個壯觀的合唱;一座海港,一尊傳世的豐碑;一個地方,曠達遼闊,壯瀾無量。
立一座群雕於這兒,一點也不為過。人間正道是滄桑。
一個人徒步而來,而後是一群人。越過荒草灘,蹚過沼澤地,與鳥兒對話,同野獸共舞,四季裏枕著香蒲充填的枕頭,聽夏日蚊蟲恣意瘋唱,烤冬天草地上的野火,記得雪後的空寂,爐邊的烤魚香,心靈深處的沉寂與撕裂,還有那近似痛楚的歡樂與灑脫。
就這麼一撥人,蒼茫征途上,將風扛在兩肩,馱一身的沉重,似負重的牛在泥濘中艱難前行。論證、決策、建設,跨過一道又一道有形與無形的坎兒,避開心靈一次次的衝擊與撞痛。不知他們是否曾經想過有意逃避這無盡艱苦的旅程,但沉重的十字架已背負在肩。
他們沒有回往的餘地,隻有迎著風,往前,麵對荊棘、泥濘、蒼茫。
就這麼一撥人,建起了一個海港,讓空曠的原野豐富了內涵,用龜裂的手托起海邊的太陽。麵對大海上空噴薄升冉的紅日,朝聖般放飛斑斕的紙鳶,讓希望遨遊在遼闊的天際。
月月年年,十六個春秋,他們是這蒼茫畫麵裏唯一的主角。映襯他們的背景是風是雨,是霜雪日月、蒿草狼煙……他們的背影被織進蒼茫的底色,他們的痛苦、願望、不朽的功業與孤獨中的呻吟被錄進這蒼茫的光盤,回放著,便有感動心靈的故事。
去京城爭取資金回頭的路上,普桑車還是敵不過長期奔波的勞損,癱瘓在前不著店後不靠村的鄉野。風怒吼,雪花飄舞,除夕的鞭炮已在遠方山穀的村落鳴響。萬家團圓的時刻,他們還在回家的路上,一步一步,推著車,向著妻兒老小守望的方向……我在無數個日夜腦海中回放著這光盤的影與像。將所有的一切還原到這片蒼茫的背景裏去,我覺得隻有在這種背景下,才能更深刻地理解他們的價值與責任。他們曾經完全徹底地被孤獨摧折糾纏,但誰也不能分享他們內心深處代價的高昂與幸福。
總有閑適的時候,不經意間也聽到他們相互間的交心:紮營荒灘人們總認為我們很苦,而我們卻全然不知。其實,是一種人生目標的引領和信仰的支撐,讓他們忽略了過程的艱辛,是一種成功的喜悅和幸福替代了曾經的苦難。心境從容,落葉成歌,亦苦亦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