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比天高,命比紙薄。就像紅樓夢裏的晴雯,李商隱也是一生襟抱未曾開。黛玉是曹雪芹的影子。“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實為林黛玉寫照,也是曹雪芹寫照。

自然有情,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楊柳依依,雨雪霏霏,都是生命。氣象萬千,花開花落,日居月渚,朝來暮往。

人與自然,有一種生命的共感。黛玉葬花,是最敏感的詩人的心。也是情不情,所以和寶玉相通。

生命的共感,孕育出對於一切存在(有生命和無生命)的感情。

林黛玉的情情,正是關注人。黛玉隻對對她有情的人才報之以情,皇帝賞賜的也不要:“什麼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它。”

人與萬物有共通性,人與人之間也有共通性,所以理解成為可能。所以起興。

“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蟬已經叫不出聲來了,一樹的葉子還是那麼碧綠。詩人卻怪樹的無動於衷。這正是賈寶玉的“情不情”。

以不情之物為有情,即所謂“情不情”,恰恰是賈寶玉身上的一種奇特個性。兩個難得到賈府來的傅家嬤嬤的話來形容:“時常沒人在眼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見燕子,就和燕子說話;河裏看見了魚,就和魚說話;見了星星月亮,不是長籲短歎,就是咕咕噥噥的。”

香菱、平兒、齡官、藕官等等,對於寶玉的關切也未必領情。與之相對的是黛玉的“情情”,即隻鍾情於她對懷著真情的寶玉。什麼臭男人拿過的,連皇帝都罵了。而在另一方麵,黛玉的“癡”處也與寶玉相類,對那不情之物也是有情的。或者說,黛玉是最慣於將草木花鳥等類無情之物當作有情之物來對待的。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林黛玉也極讚賞。《紅樓夢》裏描繪得越是精美,越是淒楚,打動人心。

《紅樓夢》的精華,是賈寶玉、林黛玉尋找知己。

無理處正見出作者的真情實感。每一首真正的詩裏都有作者自己的生平遭遇與情感。

《紅樓夢》大旨談情,即體貼,即恕,即推己及人之義。

大觀園不在北方,不在南方,因不隻在南,不隻在北,而在於曹雪芹的方寸之間。桃花源在理想之中。

有一個因素使大觀園繼續存在成為不可能,這因素就是“時間”。

至第七十八回,賈府已現頹勢,大觀園裏更是眾芳飄零。寶玉聽了,怔了半天,因看著那院中的香藤異蔓,仍是翠翠青青,忽比昨日好似改作淒涼了一般,更又添了傷感。默默出來,又見門外的一條翠樾埭上也半日無人來往,不似當日各處房中丫鬟不約而來者絡繹不絕。又俯身看那埭下之水,仍是溶溶脈脈地流將過去。心下因想:“天地間竟有這樣無情的事!”

而流水卻似無情的時間一樣不稍作停留。

曹雪芹(約1715—1763),名霑,字夢阮,號雪芹。滿洲正白旗包衣。一般認為他是中國長篇名著《紅樓夢》的作者。

曹雪芹的曾祖曹璽任江寧織造,曾祖母孫氏做過康熙的保姆。祖父曹寅做過康熙的伴讀和禦前侍衛,後任江寧織造,兼任兩淮巡鹽監察禦使,監督地方官吏,密折可直奏皇上。康熙六下江南,其中四次由曹寅負責接駕,並住在曹家。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曾主持刊刻《全唐詩》和《佩文韻府》。朱彝尊的《曝書亭集》也是曹寅捐資刊刻的。曹寅病了,康熙派驛馬星夜送藥。曹寅死後,康熙先後讓曹寅的兒子曹顒和繼子曹頫繼任。他們祖孫三代四人擔任此職達六十年之久。

康熙末年,皇子們分朋樹黨,爭權謀位。四皇子胤禛奪得帝位,這就是雍正皇帝。雍正即位後,殘酷地迫害與己爭奪皇位的諸兄弟和異己的政治勢力。雍正六年(1728),曹雪芹十四歲時,曹頫因跟皇室派別鬥爭有牽連被抄家問罪。曹頫可能是畸笏叟,曹雪芹可能是曹顒的遺腹子。

曹雪芹做過官員,州同。“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曹雪芹很可能是“官州同”,是曹顒的兒子。由官場到隱居西山,是一個選擇,類似陶淵明的選擇。隻有是曹顒的兒子,才不會在雍正朝受到牽連,甚至可以出任“官州同”。曹雪芹養成獨立人格,不“朝叩富兒門”,而是“著書黃葉村”。不能立功,就要立言,這是一個主觀的選擇。

搜集到的唐代詩人詩作版本定是不少,曹雪芹幼時在江寧織造府應該能接觸到這些本子。

裕瑞《棗窗閑筆》說:“曾見抄本卷額,本本有其叔脂硯齋之批語,引其當年事甚確”。“其人身胖,頭廣而色黑,善談吐,風雅遊戲,觸境生春。聞其奇談,娓娓然令人終日不倦。”

曹雪芹自幼生活富足,朋友敦誠說他“秦淮風月憶繁華”。曹雪芹隨著全家遷回北京居住。時間不久,就遠離官場,過著貧困如洗的艱難日子。晚年,曹雪芹移居北京西郊,“舉家食粥酒常賒”。

張宜泉稱曹雪芹“工詩善畫”,脂硯齋也說“雪芹撰此書中亦有傳詩意”。曹雪芹又是一位畫家,敦敏《題芹圃畫石》說:“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見此支離。醉餘奮掃如椽筆,寫出胸中塊壘時。”《紅樓夢》是他“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的產物,但是在他生前,全書隻完成近八十回,目前傳世的前八十回的絕大部分出於他的手筆。

康熙第十四子允禵的孫子永忠,從敦誠的叔叔墨香處看到《紅樓夢》時,曹雪芹已經去世五年了。他滿懷遺憾地寫下了吊曹雪芹的絕句:“傳神文筆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淚流。可恨同時不相識,幾回掩卷哭曹侯!”

敦誠《挽曹雪芹》詩兩首(據《鷦鷯庵雜記》抄本):四十蕭然太瘦生(《四鬆堂集》刊本作“四十年華付杳冥”),曉風昨日拂銘旌(刊本作“哀旌一片阿誰銘”)。腸回故壟孤兒泣(自注:前數月伊子殤,因感傷成疾)(刊本作“孤兒渺漠魂應逐”,注同),淚迸荒天寡婦聲(刊本作“新婦飄零目豈瞑”)。牛鬼遺文悲李賀,鹿車荷鍤葬劉伶。故人欲有生芻吊(刊本作“故人唯有青山淚”),何處招魂賦楚蘅(刊本作“絮酒生芻上舊垌”)。開篋猶存冰雪文,故交零落散如雲。三年下第曾憐我,一病無醫竟負君。鄴下才人應有恨,山陽殘笛不堪聞。他時瘦馬西州路,宿草寒煙對落曛(此首刊本無)。

敦敏《河幹集飲題壁兼吊雪芹》(河幹指潞河,敦敏家墓地在此,李煦家墓地亦在此。有人說,曹家通州本有典地,其墓地似有在東郊可能)詩雲:“花明兩岸柳霏微,到眼風光春欲歸。逝水不留詩客杳,登樓空憶酒徒非。河岸萬木飄殘雪,村落千家帶遠暉。憑吊無端頻悵望,寒林蕭寺暮鴉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