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章品也出現了,他還是穿了那件沒領的襯衫,光著頭,沒穿襪子,用根繩把鞋子係上,衫子薄,看見腰上有件東西鼓了出來,下邊還露出了一塊藍綢子,人們都圍了上去,七嘴八舌,他不知聽誰的好。
“老章!你把咱們村搞完了走吧。”
“你們要把錢文貴怎樣啦?”
“什麼時候鬧鬥爭呀?”
“早就該扣他了的。”
“哼!不扣起來,誰敢講話?”
“這一下可是毛主席給咱做主啦……”
章品看見人們這樣高興,也禁不住愉快地笑著,兩片嘴唇笑開了就合不攏來,又拿手不住地去摸那伸長在外邊的脖項,便說道:“你們看吧,還是誰的力量大,隻要老百姓樂意怎樣,就能怎樣,如今可得大家緊緊地團結著,隻有團結起來才能推倒舊勢力,才能翻身!你們村上頭一個尖已經扣下來了,你們有冤伸冤,有仇報仇,把頭一尖扳倒了,就不怕了,有什麼,說什麼,告下狀來好辦他,咱們縣上給你們撐腰,腰壯著咧,不怕,嘿……”
章品走到了學校,學校外邊圍了很多人,張裕民也跟著進去了,門上站一個民兵,有些人猜著了,有些人莫名其妙,都在外邊等著瞧。隻見老吳跑過去了,又跑回來。一會劉教員也走了過去,看了看外邊,沒說什麼。不久章品和張裕民都出來了,小學教員任國忠跟在他旁邊。他背了個小鋪蓋卷,結結巴巴地不知在說些什麼,章品看見很多人圍著,便向那個民兵說:“你陪任教員先走一段,慢慢走,咱隨後就來。”
任國忠隻得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有些人也跟去看,跟了一段路又踅回來了。
群眾中有人說:“咱早就說這家夥不是好人,鬼鬼祟祟盡在有錢人屁股後邊跑,也不知忙些什麼?”
又有人問:“把他扣到縣上去?”
章品隻笑著問:“你們看這人怎麼樣?”
大家答:“誰還看不出,他把墨水吃到肚子裏去了,一身透黑。”
“年輕人嘛!咱們想法教育,還教不過來?咱帶他回縣上人教員訓練班去,把他腦子改造好再給你們送回來,這才免得誤了你們的子弟。”章品說完便往外走。
大家又說:“這可對著啦,好好給管教管教。”
人們跟上來又說:“老章!你就走啦,你走了咱們怎麼搞呀!”
章品一邊走一邊道:“過兩天咱再來,咱還有事啦。這裏有文同誌他們,你們有意見就去找他們。找張裕民也行。”
張裕民一直送他往外走,他們又說了半天,到村口章品才說:“你回去吧。一切事看老百姓的意見,就容易辦,你看今早這情況,人都膽壯了,不怕鬥不起來,不過,唉一一”他遲疑了半天沒有說下去。
張裕民又望望他,他也對他望望,兩個人都明白了是個什麼問題梗著,半天,章品不得不說:“人千萬別打死。”
“那麼交給你們吧。”
章品又沉思起來,他想不出一個好辦法,他經常在村子裏工作,懂得農民的心理,要麼不鬥爭,要鬥就往死裏鬥。他們不願經過法律的手續,他們怕經過法律的手續,把他們認為應該槍斃的卻隻判了徒刑。他們常常覺得八路軍太寬大了,他們還沒具有較遠大的眼光,他們要求報複,要求痛快。有些村的農民常常會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陣子拳頭先打死再說。區村幹部都往老百姓身上推,老百姓人多著呢,也不知是誰。章品也知道村幹部就有同老百姓一樣的思想,他們總擔心著將來的報複,一不做,二不休。一時要說通很多人,卻實在不容易。
“交給我們,那倒不必,縣上一下子也不能解決許多人,還是在村上解決。”
“唉,”張裕民也感覺得太為難了,說道:“你還有什麼不知道的?老百姓有勁沒勁全在這裏。”
“你也有這種想法麼?”章品問。
“幹部裏邊有這種想法的可多著呢。”
“這是一種變天思想,咱們要糾正它,隨便打死人影響是不好的。咱們可以搜集他的罪狀交給法院,死人不經過法院是不對的。咱們今天鬥爭是在政治上打垮他,要他向人民低頭,還不一定要消滅他的肉體。你得說服大家。”
“嗯。”張裕民隻得答應他。
“事情辦著再看,咱到縣上先把情況彙報了後大家再商量,如果老百姓一定要他死,罪也該死,那時咱們再派人來吧。我一個人也做不得主,你是明白的,一一聽,打鑼了,暫時就這樣吧:要往死裏鬥,卻把人留著;要在鬥爭裏看出人民團結的力量,要在鬥爭裏消滅變天思想。”
當張裕民走回村子時,老吳已經把鑼打向南街去了,鑼聲特別響亮,許多人吆喝著,跟在他後邊。隻聽見:
“鐺……鐺鐺”鑼聲一住,他的沙嗓子便愉快地大聲唱了起來:“活捉五通神,快樂賽新年,趕快來開會,告狀把身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