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兩張生死狀(1 / 3)

1、

姐姐出嫁了。

她回到和姐姐共同住了六年多的小出租屋,默然凝思。小小的後院飄來一陣清香,是那棵她和姐姐一起親手栽下的桔樹開花了。花兒白白的,小小的,像單瓣的梔子花,卻沒有梔子香得那樣濃烈,香得那樣橫衝直撞。

這棵小桔樹第一次開花的時候,她驚喜地大喊大叫著讓姐姐來看。那些柔弱纖細的小白花簇擁著,無限依戀似的。

姐姐輕輕抱抱她說:花兒像我們姐妹一樣,抱在一起相依為命。

姐姐說這話的時候,喉頭沙著。

2、

人家閨女出嫁時,得有自己的親娘哭嫁。女兒穿著出嫁的盛妝,母親邊哭邊絮絮叨叨,告訴女兒到了婆家要懂得孝敬公婆,敬愛丈夫,賢惠持家等等,然後在滿堂賓客的祝福聲裏,由新娘的兄長背起新娘上到門外的轎車上。

可是這些,姐姐都沒有。她隻是帶了幾件自己的衣服,去幾十裏之外一個名叫洪澤的鎮子,嫁給一個男人,那個男人三十多歲了,妻子幾年前去世,有個七八歲的男孩。

姐姐找條件好的找不到,姐姐是個瘸子。

她和姐姐原本有一個完整而幸福的家,爸爸,媽媽,還有弟弟。六年前,她在鎮上讀初一,姐姐在讀初三。

六年前的那個初夏深夜,狂暴的洪水突然衝破堤壩,瞬間卷走了幾十條尚在睡夢中的生命,這其間就有她的父母和小弟。

生命的重擊讓她與姐姐愕然懵懂。思維清晰之後姐姐說的第一句話是:別怕,家沒了,還有姐在,姐掙錢供你上學。

姐姐退學了,她放棄了半年之後的中考,去一家磚廠做搬運工。那一年姐十七歲。她十三歲。

3、

那是一家規模不大的製磚廠,幾排簡易平房,隻有二十來個工人,姐是裏麵最小的一個。起初磚場老板不肯要姐姐,說她年齡太小,又是女的,勝任不了這個重活。姐姐幾番軟磨硬纏,才勉強應承下來,但磚場老板拿出一紙,讓姐姐在上麵簽個字。姐姐看了看,咬著嘴唇簽上了名字。那紙上寫著:若在做工過程中,出現意外或是死亡,由本人負責,磚廠概無責任。

姐姐明知這意味著什麼,但還是簽了,她要為妹妹籌學費,籌生活費。以後妹妹還要考高中,上大學,要花的錢大把,得趕快多掙點存著心裏不慌。

磚廠做工時候很長,早上6點就要上工,晚上還要經常加班加點,姐姐本來想就在磚廠裏找個小平房住著,這樣上班也方便一點,可是還沒住幾天,半夜裏就被人撬了門鎖,當一個臭氣熏天的嘴巴拱到姐姐臉上的時候,姐姐拚死掙紮才逃了出來。

驚魂未定的姐姐就在離她學校不遠的地方租了一間小屋,她也一起過來陪姐住,這樣一來可以互相照應,她也省了學校住宿費。

姐姐每天早上五點起床,為她燒點稀飯,蒸幾個饅頭,自己也吃一些,就騎一輛舊自行車去磚廠上班。

她初三了,學習任務很重,姐姐去磚廠上班好久了,她還從來沒有去看過。她對姐說過要去廠裏看姐姐,姐每次都說,安心學習,我做工有什麼好看的,我們廠長看我是個女孩子,給我安排的活不重。

她想也是的,每天晚上姐回家來時,頭發順順的,也穿得幹幹淨淨的。

那是一個大熱天,班裏給每個同學發了一瓶鹽汽水解暑,她沒舍得喝,鹽汽水她沒喝過,姐也沒喝過。她午飯也沒顧上吃,就緊趕慢趕到了磚廠。

正午烈日之下,磚廠的工人還在幹活,每個人頭上搭一條已經辨不清顏色的毛巾,毛巾上再戴一頂草帽,每個人的臉都是汗與灰交織在一起。她想找姐姐,可是卻找來找去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