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母愛無差評(1 / 3)

刺穿心上的堅殼

霍金的《時間簡史》自從1988年出版問世以來,累計全球銷量達2500萬冊,成為一個奇跡。在《時間簡史》一書的開頭,霍金說:“有人告訴我,我在書中每寫一個方程式,都將使銷量減半。於是我決定不寫什麼方程式……”

霍金的書中沒有方程式。而我的生命中,卻有一個“母愛的方程式”。

這個方程式就是:

脖子以下癱瘓的兒子+X=重點大學的高材生

有了這個方程式,我可以驕傲地告訴全世界:我比霍金幸運!

這個方程式中X的答案,隻有兩個字——母愛。

分一節指骨給父輩撫摸

“對父母和長輩生命的疏忽,如同我們常年在暗暗吮吸著父母和長輩的血液而當作可有可無的水。當他們年邁,一日日走向衰老,迎麵走來的日子裏,是疾病和死亡,我們應該該明白我們的角色不光是自己兒女的父親或母親,不光是妻子或丈夫,我們應把我們十個指頭中的二十八節指骨分出一節來,讓他們使用和撫摸。應該讓他們清楚地感覺到,他們這一生,是確確實實生過兒女、養過兒女、有過兒女的。”

這是閻連科在《我與父輩》中給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段話。

閻連科稱這本書是他所有作品中“情感的鑽石”。他說:這本書我希望我的晚輩看,也希望我的同代人看。看完之後會覺得,如果你和你的孩子有距離,這個距離是可以縮小的;如果沒有距離,這個愛是可以加大的。

書的封麵——深深寬廣的黑土地,“父輩”都已在地下,“我”已有一半進入地下,還有一半留連在人世間——也許,以這種蒼涼的方式安排這四個字,正表達了作者閻連科內心深處那種愴然的心緒。

閻連科是樸實的,正像他樸實乃至土氣的臉龐,他樸實地說,本來這本書是寫給自己家族的80後孩子的,但他希望所有的80後及90後孩子也能夠看看,現在的孩子不能不知道他們的父輩甚至是祖輩如何走過來的,不應漠不關心父母曾經的生活和經曆,希望他們讀後能重審親情,拷問自己對父母索取了什麼,付出了什麼,又承擔了什麼。

我不管別人怎樣評價這部由閻連科一筆一劃寫出的13萬字散文,但於我的影響就是,將女兒收拾好準備送她上幼兒園前,我分別給父母打了個電話。打完電話,鼻子酸酸的。還是閻連科說得好啊,敬孝得趁早,不要等到子欲孝而親不待的時候,承受那種噬心的追悔與歉疚。而這種追悔與歉疚,將永世無法彌補。

閻連科正是在這種噬心的追悔與歉疚中,用一枝筆讓自己返歸本心,與靈魂素心相對。他放棄了一切寫作技巧,以一種質樸至稍嫌寡淡的敘述方式,將一段一段樸實的文字緩緩鋪陳開去。有時候讀至某處我甚至想,這真是那個寫出華麗奇譎《丁莊夢》、《日光流年》、《受活》的閻連科的作品嗎?

開卷之初,直至結頁收筆,13萬字的作品,像是流淌著的一條溪水,這條溪水裏融彙了懺悔、溫情、感動、傷懷、思念,和一種袒露內心的真實。不事雕琢,卻觸動人心。

父親、大伯、四叔,這三個已經故去的父輩麵容,在作者的記憶和懷念之中重新鮮活起來。他們都是生活在中原土地上的普通農民,有著中國農民所有的品德,勤勞、樸實、堅韌,忍辱負重,為了生存,在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沉默裏,用日日月月年年的勞作收獲微薄的希望。

閻連科的父親因哮喘病已離開他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個春秋,是漫長的一河歲月,可是閻連科對於父親的回憶,任憑多少歲月之水也無法衝刷。

他記得當父親知道自己得了哮喘病那天起,父親就用盡全力想完成此生最大最莊嚴的職責——給兒子蓋幾間房子,讓他們能有尊嚴地娶上一門親,給女兒備一份嫁妝,讓她們體麵一點嫁出去。為了去山上拉做地基的石頭,父親破冰過河肩扛背馱,身上掛滿冰淩,哮喘引起呼吸困難,臉都憋得青紫。

他記得長年患股骨頭壞死癱在床上的大姐,她那痛楚的哭聲籠罩在院子裏,也遮蔽得父親的心上冬不見光,夏不見風,變賣了家中所有能賣錢的東西醫治也等於零。做手術買不起血漿,父親帶著孩子們一起抽血輸給大姐。

他記得自己為了逃離土地的自私想法而固執地去當兵,沒多久中越自衛反擊戰爆發,父親在日日夜夜的擔驚受怕裏舊病複發,而且愈發嚴重。這次複發是直接導致他六年後病逝的直接原因。

他記得在父親病重的日子,因為久病的經濟壓力和精神壓力,他腦子裏竟然冒出“隻要父親在世,家裏就不會有好日子過”這種令人震驚的念頭。而父親臨終前想看一場十塊錢的《少林寺》電影,他卻沒能滿足父親的最後心願,而那時,他的口袋正有著十七元錢。

閻連科在“清欠”一節裏,狠狠地扇著自己靈魂的耳光——“從不花十元錢去為父親包一場電影,到一味地要逃離土地當兵,因此改變父親命運的執拗行為,再到敢於在父親病重時產生惡念的內心,我到底算一個兒子嗎?”

還有大伯、四叔,以世俗的眼光看,他們都是卑如螻蟻底層勞動人民,可是他們有可貴的尊嚴和善良之心。

閻連科在這13萬字的長篇散文中,子規啼血一樣的警示我們:

“我們這些做晚輩兒女的,總是要把父母對我們少年的疼愛無休止地拉長到青年和中年,隻要父母健在,就永遠把老人當做當年三四十歲的壯年去對待,永遠把自己當成少不更事的孩童去享受父母給我們的疼愛。因為這種疼愛像河流一樣源遠而流長,我們便以為那疼愛是可以取之不竭的,並不把那愛放到心上去,許多時候,甚或把那疼愛當作累贅和包袱。”

這種警示,當為所有為人子女者所記取。讓我們問問自己:我分出一節指骨讓父輩撫摸了嗎?

我覺得母親自從有了弟弟之後,就不再愛我了。

17年前,母親千辛萬苦生下我。

偏僻的鄉村,女人生孩子都是由接生婆在家裏接生的。

生我的時候,胎位有點不正,那個自以為是的接生婆仗著自己經驗豐富,信誓旦旦地說不要緊,生得出來。

整整十二個小時,母親疼得頭發根根直豎,人像水裏撈出來的一樣,還是沒有生出我,母親快要昏死過去了,接生婆才慌慌張張地說要送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