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愛的線頭,不要拉(1 / 2)

她在織毛衣。一針一線。

她機械地,默然地織著,織著。

織到一大半時,她停下,望著眼前已快成形的寶藍色毛衣。是的,寶藍色,是他喜歡的顏色。

快二十年了,她每年都為他織一件寶藍色毛衣,他有時候笑著說:去年那件毛衣還好好的呢,今年別織了。

她還是織。她喜歡為他織毛衣。織毛衣的時候,手握竹針,那柔柔地套在無名指上的毛線,一樣也柔柔地套住了她的心。

那些年裏,她常常會窩在鬆軟的沙發裏,腳上穿了軟軟的毛拖鞋,把腳抬起架在沙發扶手上。她環視著她與他的家,光潔的地板,米黃的窗簾,明淨的小幾,牆上他們相偎的照片……這是他們十多年一起打拚起來的家。

朋友有時來,看她一個人窩著織毛衣,就說:幹嘛不開著電視啊,邊看電視邊織,多好哇。

她就心裏笑,朋友哪懂,織毛衣的時候,她心裏麵有對他柔柔的愛意,滿得像要溢出來,哪還騰得出地兒裝電視?

想起往事,她看著手裏的毛衣,淚落如雨。哽咽不止的時候,她把毛衣捂住臉。

忽然,她像瘋狂地,找到線頭,嘶嘶嘶地飛快拆起來。拆到一小半,心痛得無法呼吸,終於拆不下去。

她與他的感情,就像這織毛線,織得那麼辛苦,織得那麼小心而漫長,而拆除,卻隻需輕輕一拉,一切都將煙消雲散。如何舍得,如何舍得,這剜肉割心一般的痛楚,如何承受?

她將拆了一小半的毛衣緊緊地捂在胸口,終於,痛哭失聲。

那天他對她說:楓,求求你,我們散了吧,她天天挺著大肚子去公司鬧,我業務沒法開展,這樣下去公司很快要垮掉的。房子、車子、存折都給你,我隻帶幾件衣服走。

她縮在沙發裏,木木的,沒有流淚。很久,她終於點頭,她說:好,我簽字。

不是為他,是為他們共同打拚下來的公司,她不希望公司垮掉,那裏有她太多的往事和汗水。

他走的時候,她忍不住在他背後叮囑了句:你畏寒,記得吃點辣椒,醫生說活血發熱。話說完,她又恨自己不爭氣,他就要成為另一個女人的丈夫了,自己還說這些幹什麼。

他站住,怔了一會兒,卻沒有回頭。

這些年在生意場上,她看到了太多新人舊人的例子,更多的,妻子隻是一個名份或者擺設。她一直暗暗慶幸自己遇上了好男人,這麼些年來,他對她像當初貧賤時一樣知冷知熱,讓她在那些表麵光鮮內心晦暗的棄婦麵前慨歎命運對自己的恩寵。

二十多年前,誰都認為她嫁給他是眼睛長到後背去了。那時她是城裏供銷社的售貨員,有令人羨慕的商品糧戶口,而且長得娟秀文靜,追求的城市青年自然不少。他家在農村,在供銷社附近小廠裏幹著搬運臨時工,本來個子就不高,一天天被沉重的貨物袋壓得更顯瘦小。

他經常會到供銷社來買毛筆,一個黑瘦的鄉下青年經常買毛筆讓她感到好奇,於是就主動找他攀談,知道他買毛筆是為了練毛筆字,沒錢買紙,他找了許多廠子裏廢棄的包裝紙,下了工就練毛筆字。她後來去廠子裏看過,大堆的廢棄包裝紙上密密麻麻全是遒勁的毛筆字。她看他的眼神裏多了一份讚歎。

她在供銷社有時要上晚班,下班的時候夜已深,他怕她回去路上不安全,就騎了一輛破單車來接她,她沒有拒絕,她知道自己心裏並不討厭他,但要說到要與他怎樣,倒真的沒想過。

每次坐在自行車後座,遇到路不平顛簸時,雖然他特意放慢速度她也會搖晃幾下,這時候抱住他的腰就會平穩,但她沒有。

那天晚上他又來接她,天氣很冷,空氣的輕微流動都像刀子掠過。她將頭臉嚴嚴實實裹住,坐上車後座時她發現本該冰冷的鐵後座竟然是暖暖的,這時他遞過來一個熱水袋說,放在棉襖裏還熱著呢。

她才知道,他用一件棉衣把熱水袋綁在車後座上,隻為了讓她不至坐在冰冷裏。熱水袋在她的棉襖裏將她的心暖得熱乎乎的。

下車時她不知自己什麼時候將手摟住了他的腰,他臉紅了,她臉更紅了。那個滴水成冰的夜,是那麼的溫暖。

結婚後,他們什麼也沒有,她的父母也沒有多餘的房子給他們住,而且父母正生她的氣,覺得這麼好的女兒偏偏要自己跳水缸。如果嫁個城市青年,男方家裏至少要準備一套婚房的,可是嫁給他注定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