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無法支配自己命運的年代,他從南方一座大城市被下放到遙遠北方的荒僻小村。原本是一顆生機勃勃的青果,等待城市的霓虹和時光釀熟,卻在刹那間被拋向僻遠之地,無可奈何地等待荒涼和寂寞來風幹。
來到小村,他驚詫於這裏的落後和貧苦,難以忍受這裏的朔風和冷雪。幸好他在城市學過一點醫護知識的皮毛,幸運地被分在了大隊衛生所當拿藥員。
那天上午,一個患頭痛的農民來拿藥,攙著他的是一個女孩。第一眼見到那個女孩,他竟然有點不知所措,他沒想到,這樣貧窮的小村能養育出如此秀美的女孩。女孩雖然穿著粗樸的衣服,但眉目清秀,端正清純。他竟看得有些呆了。他在城市裏不是沒有見過美麗女子,但這個女孩的秀美,是一種不同於都市女子的美。
拿了藥的女孩走了,他患得患失地過了一中午,希望能再見到她。沒想到,下午她果然又來了,原來中午他恍惚間拿錯了藥,將一種強效鎮靜藥當成頭痛藥,女孩父親吃藥之後昏迷不醒,趕緊抬到衛生所搶救。
父親救醒了,他們也相識了,他才知道女孩19歲。相處過程裏,發現女孩不僅人長得秀美,還有一顆善良的心,她是家中老大,下麵三個弟妹,母親患病在床,父親身體也不好,她小學沒讀完就回家幹活了。他被她的堅韌和樸素所感動,對她的喜歡之外又加了一層敬意。
讓他感到失落的是,女孩似乎對他並沒有特別的好感,見到他時,總是抿嘴一笑,然後羞澀地跑開,讓他悵然若失。他想,也許她認為他們之間差距太大,他是大城市來的人,而她隻不過是一個小村人。
想到這裏,他笑了,原本被下放到這裏,回城的希望就很渺茫。在這之前,他感到一輩子窩在這樣的地方,他的人生從此灰暗,現在他竟覺得自己很幸運,不回城就不回城,一輩子就守著她,多好啊。他決心向她表白。
一個黃昏,他向她表白。她的臉緋紅如天邊晚霞。
他喜歡叫她丫頭,她也喜歡他這樣叫她,她覺得這兩個字裏帶著無盡的寵溺。
小村閉塞怕什麼,小藥劑室簡陋怕什麼,粗茶淡飯怕什麼,有了他的丫頭,他的眼裏滿是絢麗的彩虹,他甚至差不多忘了那個遙遠的大城市。
他的小藥劑室裏有一把小鏡子,他天天對著鏡子把頭發梳得溜溜光。那天照鏡子時,他突然心神不寧,他跑到二十多裏外的縣城。傍晚,他蠟黃著一張臉回來,默默地坐下吃晚飯。
再次相見的時候,是一個有月的晚上。小村閉塞,戀人相會也要躲著村裏人的目光。他對她說,丫頭,我父親生病了,我得回去探望,最多一個月就回來。看見她留戀的目光,他又說,沒辦法,是突然生病的,父親一定要我回去。
月光迷朦,她的臉龐皎如滿月,在月光下清麗純淨,他忍不住想吻吻她。相戀至今快半年了,他還沒吻過她,每次他想吻她,她就害羞得不知所措,咯咯笑著像隻小兔一樣逃開了。而今晚,她沒有逃,她閉上眼睛,輕輕地說,你吻吻我吧。
他與她都聽見了心跳如鼓。
在離那瓣豐潤的唇隻有咫尺的時候,他像是猛地驚醒過來,輕輕地說,丫頭,等我回來吧。她羞澀地點點頭,我等你。
他走了。離開了小村。
她開始了等待的日子。他說過,最多隻去一個月,回來還要帶城裏的圍巾給她,他還說,等回來再吻她。想到這些,她的頰上飛上紅雲。
一個月過去了,他沒有回來。她望眼欲穿地盼,可是兩個月,三個月過去了,他仍然沒有回來。她天天跑到村頭那片楊樹林裏,那裏是他們相見的地方,也能一眼看到進村的小路,隻要他進了村,她就能第一個看見他。
日升月落,她原本一顆滿溢希望的心漸漸萎縮,縮得讓她一想到他,就疼,任憑她的多少淚水,都泡不開。
半年之後,終於等來了他的一封信,一封絕交信。他說他已經在那個南方大城市裏找到了工作,並且結了婚,對方是一位幹部的女兒,叫她也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看著信紙上那些模糊的字跡,她隻覺得眼前有無數個蚊子在嗡嗡嗡飛,然後又忽然歸於沉寂。醒來時,她目光呆滯,母親病弱的呼喚也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她的口裏隻知機械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沒過多久,心力交瘁的她就咳血,她得了嚴重的肺病。父親看到原本秀麗活潑的女兒竟變成了這副模樣,心如刀絞,原本就有心髒病的父親,突然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