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墨揮毫的際,剛有第一縷晨光破開厚厚雲層的時候,樟州一夜的靜謐便中止了,商人販們陸陸續續給這座城池灌入生氣,推動這座大城的運轉,自高空俯視而看,這些忙碌的人們就像工蟻一樣不知疲倦。
前段時間的洪災雖然給樟州的百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被水淹的農田並非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基石,城裏的這些商鋪才是。除卻被洪水真正禍害過,還沒能緩過氣來的百姓們,其他人已經漸漸遺忘了災難,掀開了生活新篇章。
就像是雪心齋負責灑掃整理的廝,便早早開始忙碌。
木板搬開,門扉半掩,借著透進來的些微晨光,他先把地麵清掃了一遍,用抹布擦了桌子,想著要不了多久,抄書先生跟學子們就要蜂擁而至了,便急急忙忙地準備把一些書搬到後麵院子的井去曬曬。
下雨那些日子,雪心齋的眾多藏書都快被窩得發黴了,好不容易見了太陽,南先生發話要把這些藏書全部搬出來曬曬,免得長蟲。
這可是個大活!
前前後後花了幾時間,書庫裏的書分批次被陸陸續續搬到太陽下,一曬就是一。他忙得腰酸背痛手都抽筋了,曬好的書也不過是整個書庫的一半。
一想到今也要繼續苦命的搬書曬書,他就眼前一陣陣發黑!太累了!
篤篤篤。
有人在敲門。
在書架前忙碌的廝頭也不回:“還沒開門呢,一個時辰之後再來。”
“我找人。”
略顯耳熟的聲音在廝背後響起,像是寒地凍之際一盆涼水劈頭蓋臉地澆下來,凍得他渾身一個哆嗦。
廝回頭一看,嚇得緊貼書架!
“您,您又來了。”廝幹巴巴地笑著,隱約討好著麵前這位黑袍阿婆,“但是南,南先生今日,今日也不在呢。”
他話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
這也不怪他太膽,而是麵前那位黑袍阿婆,明明並不高大的身子,為何就是能給他一種泰山壓頂的恐怖感,連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那雙淡漠世間的淩厲眼神,更是讓他打心眼覺得恐懼,這種懼怕簡直是紮根在骨子裏的。
前幾日這位就已經上門來找過南先生了,他推拒不在,對方又匆匆離去。之後隔一日便來一趟,每次來都能讓他戰戰兢兢的。
不過昨日不是已經來過嗎?怎麼今又來了……
麵對瑟瑟發抖的廝所的話,黑袍阿婆冷冷掃他一眼。
“我知道他在。”
“真的……”
廝還沒完,那阿婆便大步而來,明明已經上了年齡的身體卻絲毫不見老態,每一步都踩出了風雷交加的氣勢,年紀的廝哪裏能抵擋,想攔又不敢攔。
“讓她進來吧。”
一般的聲音忽然響起。
是南先生!
廝本想什麼,南先生卻用笑容安撫了他,並示意他下去之後,一層書架間就隻剩下南先生與這位神秘的阿婆兩人了。
“鶴清呢?”南先生往她身後看了看,“沒和你一起來?”
“他去玉山找人了。”阿婆冷冷道。
南先生讚同地點點頭:“好不容易從北疆來江南一趟,的確該去看看宋胥的。”
神秘阿婆也不話,就是沉默地看著南先生。
南先生笑意裏多了苦澀:“淩雲,你們怎麼離開北疆了?”
阿婆照例不話。
南先生便自顧自繼續道:“看來你們前幾日就已經知道我在了,為什麼不直接闖進來?以你的性子,居然願意等上這麼多。”
阿婆,也就是淩雲,總算是開口了。
“因為我想看看,您到底打算執拗到什麼時候去。”
“淩雲啊……”南先生苦笑化為歎息。
“難道不是執拗嗎?苦苦追尋根本虛無縹緲的存在,把希望寄托在不可能之上,這種行為難道還不夠愚蠢?”淩雲語氣尖銳,一上來便咄咄逼人。
那張嚴厲的麵龐之上,更是堆滿了怒色。
南先生正色:“淩雲,不得出言侮辱先人,他們的等待並不愚蠢,而是一種珍貴的堅持。這是我們一族將近千年的堅持。”
“堅持的下場,便是看著我薑族,慢慢消失在時間長河裏嗎?就快要一千年了啊。”淩雲的語氣不再是尖銳,而是悲戚。
杜鵑啼血般的悲戚。
南先生也不由得有些動容。
“我知道,我們已經等了很久,很久了……”
……
玉山樓。
與忙碌著追尋桃娘母子下落的葉諍不同,楚稷照例懶散在這兒,他忠心耿耿的下屬妥帖地準備好了軟墊與書冊,還有精致的點心與茶水,供他消磨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