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我是一個失憶的人。

師父說,我是從小鎮北邊的上遊飄下來的,當時還有呼吸,但他並不想救我,因為他隻對死屍有興趣。可偏偏,王寡婦正在溪邊洗衣服,是她提醒師父有個女人從上遊飄下來的,也是她露出一臉的慈悲為懷,才令師父下了救我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念頭。

我醒來以後,王寡婦給我起了個名字,叫阿九。

我問為什麼,她說她嫁過七個男人,我師父將會成為第八個,我是他們一起撿到的,於是排在第九。

我向鎮上的人自我介紹,我是阿九,大家紛紛叫我九姑娘,隻有一個在街邊乞討的乞丐提出質疑:“那你姓什麼?”乞丐相貌平平,聲音卻極其好聽。

這個問題令我沉思良久,我相信,這不是一個普通的乞丐,因為他能在人雲亦雲之中找到真理的破綻。

我反問乞丐:“你姓什麼?”

他說他姓阮。

自那天起,我便叫阮九,但鎮上的人依舊叫我九姑娘,這件事告訴我,口頭上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

我師父是鎮上唯一的解剖學家,人稱仵作。

在之後的半年裏,我開始跟師父學習解剖,師父解剖女人,我解剖男人。他從不讓我解剖女人,隻說是為了兩性調和。

我問什麼是兩性調和,師父說就是陰陽調和。

我想,這個道理就和他半夜去找王寡婦的意思是一樣的。

台麵上,王寡婦是個寡婦,台麵下,她是我師父的女人。

我問師父,王寡婦會不會成為我的師娘。

師父眯眸沉思,進而歎息道,沒可能。

我問為什麼,師父說王寡婦八字克夫,他怕死。

我又問,既然怕死,為何還要和王寡婦來往。

師父說,這世間最美好的事物都是有劇毒的。

我想,師父是想告訴我,王寡婦就是他眼中的最美好。

後來一問鎮裏的鄉親才得知,王寡婦曾嫁過七個男人,時間最長的維持一年,最短的一天,其中六個經我師父的手證實死因並無可疑,男方家屬痛定思痛,異口同聲指責王寡婦命硬克夫。六戶人家同一看法,惺惺相惜,遂奔走相告,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傳遍了附近十五個城鎮,成為十五個城鎮皆知的真理。

我很想告訴師父,奸夫也是夫,卻始終沒有勇氣說出口。

作為一個失憶的人,我直覺認為自己的身世不一般,進而對以前的事充滿遐想和假設。按照這個定律,我幻想自己是一位公主,或是皇帝的老婆,但一連等了三個月,也不見鎮上張貼尋找皇家女眷的皇榜,我的幻想也就此破滅。

從那個月起,我擔負起下廚的責任。

我問師父,殺魚和解剖有何不同,師父說並無不同。

我又問師父,殺雞鴨和解剖有何不同,師父說並無不同。

周而複始問了幾次,得出的結論是,男人、魚、雞、鴨於我,也並無不同,都是禽獸。

某一天,我宰了一隻老母雞,留下它的一窩小雞,下手時,心裏感到很悲涼。

王寡婦拍著我的肩膀說:“等它們長大了,你可以送它們一家團圓。”

我告訴她,我隻是可憐自己,連雞都有親人,我卻禽獸不如。

王寡婦也露出一臉悲涼。

於是那天餐桌上的氣氛,也被我們帶動的很悲涼。

師父問清緣由,我將在老母雞臨死前得到的人生感悟告訴師父,師父沉默良久,垂下眼,歎口氣,這才說道:“師父也是個孤兒。”

我和王寡婦一起看向師父悲涼的臉,王寡婦起身走過去,將師父攬進懷裏,把他的頭壓在自己的胸脯上,由憐生愛。

我隻能坐在凳子上看著他們,無比羨慕。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裏出現一個男人,背對著我,身材頎長,一身的青灰色長袍,長發垂至腰部,雙手背在身後。若不是他的聲音告訴我,他不到二十五歲,我會以為他已經年過半百,因為鎮上的老人也常如此背手望天,歎幾句人生總結,表示他們一生趟過無數女人河,卻一瓢都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