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在溫暖的胸膛中蘇醒——
鈴--鈐--鈴--如果電話聲音不是這麼尖銳要人命的話就更好了。我將臉埋得更深,索性當成蚊子叫,不想去理它,它總會停的。
果真不叫了。
“喂,找哪位?”我的抱枕在震動,頭頂上方傳來鍾昂慵懶的聲音。
對喔,他昨晚在這邊過夜。本來有替他準備客房的,但因為看完“鬼話連篇”之後,我死抓著他聊天,不讓他走開;最後在精神不支的情況下,我先行入睡,八爪章魚似的纏住他,他也就在我身邊睡下了,可憐兮兮的當我的抱枕兼暖爐。四、五月天,白天熱,入夜可是會感到涼哩。
“菲凡,你的電話,朱先生打來的。”他撥開覆住我麵孔的發,將電話筒放在我耳邊。
我樂得不必睜開眼,懶懶地回道:“棣亞呀?有事嗎?我在睡覺呢,你就不能晚上再打電話來嗎?”
“菲凡,你身邊有人?”向來冷靜的聲音掩不住震驚的語氣。
我低沉的笑出了聲:“嗯,一個大抱枕,很舒服,還可以幫我接聽電話,很好用喔。”
“是那位住在花蓮的鍾先生吧?”
“對。”我懶得問他何以如此神算。
他倒是說了:“見過兩次麵,很有預感他對你的興趣,隻是沒想到你願意接受他。”
“喂!你打電話來隻是為了講這個嗎?那我可不可以掛你電話,回頭睡覺。”我喃喃抱怨。這男人是不是快當父親了,所以變得如此長舌?
“今天晚上有沒有空?我們必須談一些事情,明天我就要回新竹了。還有,意蓉--我的未婚妻很想見你一麵,可以嗎?”
“我又不是動物園的動物。”我咕噥,翻轉了個身才又道:“還有,如果她想示威或道歉,叫她省省吧。再假如她隻是想明確了解你我果真無愛情,才肯放心,那我更是沒空。老兄,咱們相識二十九年知己一場,我什麼都可以依你,但可不要規定我得與你的女人當好朋友,我沒這種興致。再者,我很忙,你辦完離婚手續的話,幫我把戶口遷回台南,謝謝。最後、最後,請給我四佰萬當贍養費,謝謝!這樣一來,我未來五年的生活費就不必愁了,拜拜,您保重。”
“菲凡,你不想見她,我不勉強你,可是我必須見你一麵。”他當然知道我掛電話的意圖,連忙搶言。
“等你當爸爸時,我會去喝滿月酒,就這樣了。”我這次果決的掛上電話,卻也消褪了睡意。真可惡!
我翻了兩翻,終於坐了起來,想賴床也沒心情了。
“你介意嗎?”他一直在打量我。未梳理的儀容看起來很狂野。
我抓了抓半長不短的發,全往後攏去--“曾經,我決定與他共度一生,以沒有愛情的方式。但老天不肯成全。”
“沒有愛,會活得比較安全嗎?”他試圖明白我不斷抗拒的心態。
我聳肩:“不是的,我隻是厭煩於人人都必須有愛情加身的說詞。我不怕“愛情”,隻是討厭它。當然它如果硬要到來,我也沒辦法。看不慣人人視之若命而已。”
“反骨。”他湊過來給我一個早安吻。
“嗯,我們都還沒刷牙那。”我很快推開他,準備刷牙洗臉去。
他仍靠坐在床上看著我,我站在浴室門邊才想到一件事,回身看他:“喂,男人早上性欲較強是真的假的?”
他愕然了下,雖紅了臉,但仍是道:“不一定。”
我不懷好意的笑了下:“可憐的男人,你必須明白,我並不頂欣賞上床的行為,我比較喜歡抱摟的感覺。”
“現在談這個有點早,不是嗎?”他攤攤手。
我挑眉:“你似乎很保守;你們保守的男人怎麼看待上床這擋子事?”
好家夥,他反將了我一軍:“保守的男人認為,交往沒有半年以上,不許上床,正好與你試驗愛情的時間相同。”
喔!這男人愈來愈不木訥了,不知道跟誰學壞的。我給了他一個鬼臉,梳洗去了。
與我相處是很輕鬆的事,很多人都這麼說過。因為我的性子不像女人,趨於大而化之的中性。然而,既是中性,就沒有所謂的女人味,那麼會愛上我的男人,本質上是不是有一點點同性戀的傾向?
好詭異!我的腦袋總愛亂轉一些莫名的事。不知鍾昂想過這個問題沒有?哈哈※※※在台北待了二十天,為了等朱婭的母親病體可以稍稍康複,送回花蓮的醫院一步一步慢慢治療。醫生評估必須在未來五年內做多次手術,才可使毀掉的臉變得“能見人”;但要不見疤,或得回原來的美貌,卻是奢求了。幸好我得到了唐或的好消息,至少朱婭的母親不必煩惱醫藥費無著落。
隻是——往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了。我不知道朱茜迪能不能承受得住,也不曉得朱婭的未來會如何。也許母愛可以使一切如舊,也或許朱蒂迪會心性大變,連女兒也視為仇人。那麼,未來不免令人感到悚栗不已。
所以鍾昂護送朱女士回花蓮前,我一再一再交代他務必為她們母女倆做好健全的心理輔導。至於我,則要下台中處理一些事情。
“不許打電話給我,不許問我行蹤,不要因為我們在試著交往就認為你有任何權利過問我的一切。”在他還沒開口叫我保重時,我早已劈哩啪啦的先下手為強。
他早已被我的一串交代弄得傻眼,更別提要他對我的交代有所回應了。
許久許久,他才道:“我不會打擾你,但你隨時可以打擾我。這是我的電話。”他將一張紙塞入我手中。
呃——呃——似乎我的宣告在相較之下有點不近人情。可是,這畢竟是我生平第一次交男朋友嘛,我隻能依別人的經驗與必然的行為先下個通牒,不然以後不就任人予取予求了?
但顯然鍾昂不是尋常男人。他也沒戀愛過,所以不太知曉“正常”的步驟,也就不懂得對我要求互報行蹤。
那——我是不是太防備過度了?
我哈哈傻笑蒙混過去。
“好好好,您好走,路上小心。”
他伸出雙手,勾攬我的腰身以入懷,額抵著我的額,氣息在我麵孔上吹拂:“我會想盡方法讓你不感到壓力,不要防我。愛上我並不需要失去你原有的自由,我隻要你心中對我有所掛念而已。這樣就好,就好。”
然後,然後呢?
“當你開始不滿足於現況了,該怎麼辦?”我問。
“反正你逃跑的功夫很強,沒有人抓得住你。我期望當風箏另一端的牽引者,但,倘若風箏執意自由,遺留下的,也隻會是一條繃斷的線。不要害怕讓我接近你,因為最沒有把握的人是我,該害怕的人也是我。”雙手漸漸收緊,在不令我窒息的力道之內,也是不容我掙脫的力道之內。
我,我這個大刺刺的女人,在他眼中像什麼呢?
是揉了怕碎,含了怕化的弱質物品嗎?還是,男人在麵臨愛情時,都會有患得患失的不確定感,因此總是小心翼翼?我不懂。但他的行止令我有些心疼,心疼他的不值得。為了我,真的很不值。
如果今天他傾情的對象是文小姐,情路一定非常好走,比捷運還順暢快速,但人類似乎最為擅長做自討苦吃的事。我還能說什麼?
一如鍾昂曾說過的,追根究柢,是我自己先惹他的。中國人不比西洋人,對吻認知大大不同。也許我就是在做惡作劇的事時,邱比特正好在場,射了一箭。不然就是我的吻技高超得吸魂攝魄,他被我吸來了,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哎!反正,都是一個吻惹的禍啦!
“無論如何,讓我們一直保持這種心態吧。不要被愛情這玩意兒折磨得顫顛倒倒。如果相愛起於快樂的因素,就不該讓它轉為苦澀。鍾昂,我希望一直快樂且自由,但願你也是。”
“我是呀,把心交給你,看著你意氣昂揚,快樂自負,為所欲為,確實是很快樂的事。你一直在做許多人不敢去做的事,說著許多人不敢說出口的話,活得自我快意。而我愛你,因為分享你的快樂,所以我的心情也舒展。沒錯,愛上你,所以我快樂。吸取你自由的氣息,即使我的身體不能隨心所欲陪你浪跡天涯,但我的心卻有,它跟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