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7年4月4日
我們邀請李鴻章參加我們的晚宴。這位中國老人有一張看起來非常圓滑的臉,在戈爾茨的幫助下,我和他談得很投入,比我預期的要順暢得多,戈爾茨甚至認為,這是一場真正的調情。
我讓仆人必須把銀杯子(李鴻章用來盛放自己挖出來的鼻屎)留在前廳,這樣我就可以眼不見,心不煩了。
1897年4月6日
我們乘坐雙輪馬車前往城外的一座喇嘛廟。路況很是惡劣,我們多次被掀翻在馬車上。但是寺廟非常漂亮,讓我們不虛此行。我們坐在蔥綠的柏樹下,潔白的大理石塔矗立在樹木當中熠熠閃亮。據說這座佛塔下麵埋葬了一位得道的西藏大喇嘛。佛塔上的裝飾物讓我想起了緬甸。在我們的周圍站著許多和尚、中國人和蒙古人,戴著罕見的皮氈帽,穿著髒兮兮的錦緞長裙;特別是其中一位長得很漂亮、頭上戴著金絲鑲邊裝飾的蒙古女人一點也不避著我。
提爾皮茨將軍本來與我們說好幾天後要來北京,但卻未能成行,而是直接由日本返回了柏林,因為他剛剛接到晉升為帝國海軍部國務秘書的任命。我們一方麵由衷地為我們終於在柏林有了一位對中國感興趣、並且可以直接向其傳遞我們願望的自己人而感到高興,但另一方麵也為提爾皮茨將軍無法在任命前同埃德蒙多見上一麵而感到遺憾。
1897年4月10日
我讀了北京一篇關於可憐的埃勒斯的報道。我們時常會想起他來。如果埃勒斯還在世,我們可以放心地向他傾吐我們的心聲,告訴他我們希望在這裏有些什麼事情發生。
憑借他和皇帝陛下的友情以及他處理事情和調節氣氛的能力,他一定會在這裏取得很多收獲。
1897年4月18日
複活節的星期天。下午,我們讓仆人抬著去北堂做禮拜。祈禱時的音樂十分動聽。盡管神父戴著奇怪的中國小帽,合唱班裏都是中國小男孩,還有很多中國人也夾雜於做禮拜的人群當中,但教堂裏的慶祝活動還是讓我感受到回家的親切,或許這是因為所有外交使團的成員不分宗教信仰全都聚集在了這裏的緣故。
做完禮拜後我們與樊國梁神父一同飲茶,然後看望了友善的修女們。她們來自各個國家,臉上掛滿了一種聽天由命的幸福。
1897年4月19日
我們經曆了一場非常可怕的沙塵暴,太陽在風暴裏完全失去了光輝,空氣中滿是黃澄澄的顆粒,能見度很低。
1897年4月21日
因為沙塵暴的緣故,埃德蒙多的風濕病劇烈地發作了,我也覺得很不舒服。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因為明天澤耶船長要來公使館作客。
1897年4月22日
澤耶船長、齊柏林伯爵、樞密大臣弗朗鳩斯和他的侄子抵達了公使館,準備在我們這裏小住一些日子。樞密大臣是一位身材矮小、有些駝背的先生,他讓我想起了羅伯特—托爾瑙。他的臉上透著一股精明勁兒,但同時也讓人感受到他的和藹可親。他受雇於基爾海軍並被派往中國,考察哪裏最適合建立海外艦隊基地。此前他已經去過了中國的南方,但對廈門和汕頭並沒有產生特別的興趣。現在他來到膠州灣視察,這裏也是德國海軍最為感興趣的地方。從近期種種跡象來看,俄國人好像也有意要放棄他們對這塊土地的要求。
1897年4月23日
埃德蒙多一直還病著,但卻仍然抱病與澤耶和弗朗鳩斯一同工作;他們顯然都很清楚,外交部根本不願意伸手這裏的事情,如果指望從中有所斬獲,必須由皇帝陛下親自幹預。但他們一致認為提爾皮茨肯定會同皇帝討論這些問題的。
1897年4月25日
我們很早就起了床,7點半吃完早飯後我和樞密大臣坐著雙輪馬車前往萬壽山,其他男士們騎著馬在後麵跟著。
道路的狀況極差,讓人幾乎無法想象。地上的泥漿幾乎沒及馬車的車軲轆,而且車廂在行走時總是歪歪斜斜的,讓人擔心一不留神就會翻倒在地。
車廂外麵的情況好一些,於是我坐到了車轅上,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和含苞待放的綠色。一路上的風光讓我想起了意大利北部淡藍色的山鏈,成片的柳樹林和零星的五針鬆挺直地聳立在山坡上。
街道上生機盎然,這是因為慈禧太後和皇帝經常會到萬壽山來。我們沿途遇見很多頂綠色的轎子,裏麵睡著高官達貴;衣衫襤褸、騎著小鬃馬的士兵和頭頂孔雀羽毛的軍官疾馳而過。盡管中國政府總是訴苦資金短缺,但萬壽山裏還是新添了許多建築設施。
我們抵達萬壽山後朝著山丘的方向折行,大約12點左右來到了我們的目的地——碧雲寺。這座寺廟建在一個山坡上,四周全是綠色的大樹,環境非常優美。它的入口處是一彎大理石拱門,越過這道拱門可以看見高高的階梯蜿蜒而上,穿過第二道拱門便可直抵寺塔。從塔身上登高望遠,可以看到大地廣博的壯觀景象。寺廟的周圍環繞著一個不大的雲杉林,樹幹一律都是潔白的;在一扇廟門旁堆擠著滿滿的一簇桃花叢,鮮花怒放,滿眼盡是誘人的粉紅色,我還從未見過這般色彩的花朵。寺廟裏麵是千奇百怪的庭院和建築物。其中一間大廳裏坐著500個羅漢,人像比真人略大,表麵鍍了一層真金;另一間大廳裏逼真地描繪著地獄的種種懲罰場景,同我們在古老的宗教圖畫裏所見的一模一樣;主祭台上擺放著兩件古老而又美麗絕倫的景泰藍花瓶和做工精致的燈籠。
我們坐在馬車上一路顛簸著返回了公使館,盡管到家時已經精疲力竭,但對白天的經曆依舊心醉神迷。
1897年4月27日
早上,一大群古玩商聚集在我們的門前,把四位男士團團圍住,幾乎把公使館變成了一個古董交易市場。晚上我們為新到任的奧地利公使齊幹男爵舉行盛大的晚宴。我和齊幹男爵的相識還是於16年前愛普傑希在柏林舉行的婚禮上。他似乎仍處在新官上任的蜜月期,興奮勁兒還沒有過,所以根本看不到北京的可怕之處,一味地與我們暢談他未來的公使館宮殿要采用古希臘式的立麵。這一切都證明了他是如何地沉醉在自己的幻想當中。隨他一同過來的還有10名軍官和相同數目的水手,他們需要在這裏等待中國皇帝的接見。可以想見的是,這座新的公使館一定會大張旗鼓地建造起來,我隻是擔心這絲毫不會使對任何事物都表現得漠不關心的中國人產生任何積極的印象。
1897年5月2日
我們為即將離開公使館的男士們舉行了一場盛大的送行晚宴,並且邀請了李鴻章和齊幹男爵以及他的奧地利軍官們參加我們的活動。宴會長桌上點綴著潔白的丁香花,顯得非常漂亮,連中國的老人都感到滿意。他讓人給我們送來了造型精美的紅燒魚,魚身上插著一麵小旗,上麵寫道:“這是李鴻章大人送來的寶貴的禮物。”連同這些中國的奇珍異味一同進餐,一定讓我們的下屬們感到十分有趣。
1897年5月5日
老田貝夫人早上接我一同前往位於偏遠之處的一座皇家獵場,而那裏通常是不允許皇室以外的人員進入的。
公園為一座高高的城牆環繞,走進公園後迎麵可見野花遍地的草坪、積水過半的池塘和放蕊怒放的鮮花,讓人深信重又回到了歐洲。坐落在長滿蘆葦的水池中央的一個小島上的圍獵行宮是乾隆皇帝建造的,雖然如今顯得有些衰敗,但仍然讓人想起了與他同一時代的路易十五皇帝所建造的具有中國風格的觀賞園亭,直到今天還經常可以在法國、德國和西西裏看得到類似風格的建築。所以我又找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很奇怪,這樣的感覺在我來中國以後出現了很多次。在一座小山丘上矗立著一個弧頂的茶亭,池塘的彎曲處伸展著一座大理石拱橋,橋身的一部分已經完全坍塌,而另一部分卻基本上完好無損,仍然緊緊地抱在一起,不過卻顯得毫無信心,好像它們知道廢墟和倒塌是不可阻止的命運進程。我突然發出感慨:所有那些曾經在茶亭裏飲茶呷煙的男男女女們如今恐怕都已作古!走進已經廢棄的宮殿的內院,可以看見四處蔓生著一種漂亮的紫藤,藤上開著小花;草坪上還長滿了數不清的紫羅蘭和野豌豆。
我把這些美麗的風景都留在了紙上,然後我們在小茶亭裏吃了中飯。主食全是實用的罐頭食品,這樣的就餐方式與身邊1700年的環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或許我們本身就與之格格不入吧——三個講求實用的美國女人和一個德國女人!或許隻有後者才看出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1897年5月8日
因為要暫時搬到碧雲寺住上一些日子,所以我淩晨5時便起了床。轎夫們抬著我上了路,矮小的梅克林豪斯博士作為我的侍衛坐著馬車隨行。他非常認真地看待這項護衛任務,告訴我說他隨身攜帶了手槍和藥箱。我們是早晨6點鍾離開了北京,大約10點鍾便抵達了碧雲寺,迎麵瞅見衛謙的住房已經被人用印度布料和新鮮的花環裝飾得非常漂亮。普裏特維茨夫人隨後也跟了過來,她要在我這兒待上幾天。午飯的時候齊幹男爵和他的下屬們也都過來了。這頓午餐非常成功,給荒郊野外的廚師和仆人爭了臉。
一直到5月20日,我們始終待在碧雲寺裏,借此機會滿懷熱忱地把美麗的庭院、佛像和寺塔統統畫了下來。因為適逢春天朝山進香的廟期,所以每天都有上百名朝覲者來到碧雲寺,於是寺廟的僧侶們圍著我們說盡了好話,希望我們能夠離開這裏。但他們的所有努力最終還是失敗了,因為我們鐵定了心要在這裏安靜地待下去。雖然絡繹不絕的進香者總是懷著極大的好奇圍觀我們畫畫,但卻從來沒有無禮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