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難想見,遭打擊受委屈的李白,在一個秋月皎皎的夜晚,抑鬱滿腔,來到這熱烘烘的冶煉場。看著這群憑智慧和剛毅來創造生活的爐匠們,他的熱血也像秋浦水一樣激蕩著。
這是一群用生命之火來焚燒混濁人間的普羅米修斯。他們淳樸的靈與肉所具有的搏擊力,正顯現出無與倫比的浩氣和壯美。
勞動創造了生活的同時,也創造了美。
勞動熔化了憂愁的同時,也熔化了醜。
田家秋作苦
我宿五鬆下,寂寥無所歡。
田家秋作苦,鄰女夜舂寒。
跪進雕胡飯,月光明素盤。
令人慚漂母,三謝不能餐。
唐·李白《宿五鬆山下荀媼家》
漂泊無定的李白,一日來到五鬆山下一個荒寂的山村,在一位姓荀的老媽媽家裏借宿休息。
時令雖正當金秋,這裏卻是一片蕭條,令人黯然神傷。由於唐王朝連年征伐雲南,加上關中水旱相繼,導致糧食奇缺,竟已到了“雖有數鬥玉,不如一盤粟”的程度。詩人白天目睹窮困潦倒的百姓忍饑挨餓,辛勤勞作;寒夜耳聞勞累了一天的村姑還在忙著舂米。碓(duì)聲沉鈍,時斷時續,宛如怨婦在捶胸痛訴,催人淚下。李白不禁悱惻纏綿,內心充溢著不可名狀的悲哀之感。
這些在饑饉中掙紮的窮苦黎民,竟然不顧自家非人世所堪的際遇,對李白這位素昧平生的借宿路人赤誠相待,特地做了農家視為美餐的菰米飯。老態龍鍾的荀媽媽,手托飯盤,顫巍巍地跪獻李白。這月光映照下的菰米飯,是如此皎潔耀眼,難道不正是荀媽媽冰清玉潔的濟人之心嗎?
多好的人啊,他們再窮再苦,也不泯惻隱之心、友善之情。詩人被深深感動了。他手捧飯盤,麵對荀媽媽,慚愧至極,一次又一次地深致謝意,還覺得不足以表達自己的崇敬和感佩。再想想自己“濟蒼生,安社稷”的理想抱負還一直未能實現,不知有多少黎民百姓尚在啼饑號寒,他哪裏咽得下荀老媽媽賴以活命的飯食?這個絕不向豪強官宦“摧眉折腰”的傲骨嶙峋的李白,這個在皇親國戚麵前“一醉累月輕王侯”的桀驁不馴的李白,在百姓麵前卻是這樣的謙恭溫良,為什麼呢?
這就是人民對待李白,這就是李白對待人民。
堂前撲棗任西鄰
堂前撲棗任西鄰,無食無兒一婦人。
不為困窮寧有此?隻緣恐懼轉須親。
即防遠客雖多事,便插疏籬卻甚真。
已訴征求貧到骨,正思戎馬淚盈巾。
唐·杜甫《又呈吳郎》
大曆二年(767),杜甫因戰亂客居夔州(今重慶奉節)瀼西草堂。由於友人的資助,得以經營四十畝柑橘林,又在東瀼溪邊的東屯租到一部分公田。杜甫親自率領家人仆役澆灌、耕耘。
詩人身在草堂,心在憂民。藩鎮割據,戰禍連年,吐蕃回紇入侵,重賦苛捐,民窮財盡。西邊鄰居有個窮困不堪、無兒無女的老寡婦,經常到他草堂前打棗子吃。杜甫很理解她,也很同情她。如果不是兵荒馬亂和官府的橫征暴斂,哪能如此困頓?又怎能到人家門前打棗子呢?因此她每次打多打少,杜甫都不過問,聽之任之。為了消除她的恐懼心理,杜甫對她更加和藹、親熱。
這年秋天,杜甫移居東屯,把草堂借給剛來任夔州司法參軍姓吳的親戚居住,還親自寫了一首《簡吳郎司法》詩,介紹草堂的情況。沒想到吳郎住進草堂後,竟在堂前插上了籬笆。寡婦向杜甫訴說了困境。為此杜甫就寫了這首《又呈吳郎》,希望他對寡婦能多加諒解。為了不使吳郎反感,措辭委婉、含蓄:寡婦見你插上稀疏的籬笆,就以為你這個遠來之客禁止她打棗子了。雖然未免是她多心,但你一來便插上籬笆,倒也很像真的不準她打棗子了。她已向我訴說過,官府的征求賦稅把她壓榨得窮到極點,隻剩下一把骨頭。我聯想到多年來戰亂頻繁,致使生靈塗炭,怎不令人哀傷而淚盈頭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