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
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
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宋·辛棄疾《醜奴兒·書博山道中壁》
這首《醜奴兒》是南宋愛國詞人辛棄疾行經博山道中題寫在壁上的。
辛棄疾不僅是一位被稱為“大聲鏜鞳(tānɡtà),小聲鏗(kēnɡhōnɡ),橫絕六合,掃空萬古”的傑出詞人,而且也是一位馳騁沙場,卓具將相之才的愛國誌士。他出生濟南之時,北宋已遭遇靖康之難,中原淪於金人統治已經十三年了。偏安東南的南宋朝廷,隻是靠屈辱求和換取暫時的安樂,而人民呢?卻“號泣動乎鄰裏,嗟怨盈於道路”。正是這種國破家亡的不幸處境,使作者陷入無法排遣的憂愁。他少懷壯誌,素以功業自許。他曾深入敵營,轉戰南北,滿以為憑著他的雄才大略,就可以實現恢複中原的宏願。然而可悲的是,他矢誌抗金的立場和強兵恤民的種種政績,竟引起某些朝臣的嫉忌。淳熙八年(1181),他被彈劾罷官,在上饒的帶湖閑居達十年之久。就這樣,他為民族振興所表現出的忠肝義膽、文韜武略,都被腐敗的南宋朝廷棄之如草芥。收複中原的宏願終成泡影。
如果說少年時代也曾“愛上層樓”,以賦詞遣愁的話,那是遠遠“不識愁滋味”。而眼前,在經曆種種不幸的遭遇之後,才真正“識盡愁滋味”了。然而,又到哪裏去訴說呢?辛棄疾悲憤滿腔地歎道“欲說還休,欲說還休”,能說些什麼呢?“卻道‘天涼好個秋’。”這深沉凝重的五個字鬱結了他一腔悲憤;這辛酸淒婉的五個字論定了一位愛國誌士無法擺脫的厄運!這怎不令人捶胸頓足、涕泗橫流?若比較南唐李煜的亡國之恨,唐朝李隆基的喪寵之憂,這位愛國詞人的家國之愁,實在包含著更為宏富的容量!
悲歡離合總無情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
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宋·蔣捷《虞美人·聽雨》
這是南宋詞人蔣捷筆下的一幅聽雨圖。
一個老來無依、托身僧廬的老者,在一個淒涼的雨夜,聽到滴滴答答的雨聲,禁不住思潮起伏,追憶起少壯年時聽雨的情景。少年時的他,在銷魂蕩魄的歌樓之上,在燭光照耀的羅帳之中,夜聽雨聲,有說不盡的浪漫情趣。壯年時的他,浪跡江湖,泊身客船,眼見江闊雲低,耳聽雁叫西風。飄灑的秋雨,給他帶來說不出的淒慘感情。今天,他的雙鬢斑白,已是風燭殘年。一事無成的他,在孤僧的茅舍裏再聽雨聲時,撫今追昔,心中不由得生出無限悲涼。
一個人到了這步田地,該是夠慘的了。可這個老者該去怨誰呢?作為一個人,從少年到壯年,再到老年,總要有風風雨雨、悲歡離合的呀!這位老者枉活一世,在他應該全身心地去進取的時候,卻全身心地沉醉於迷人的歌舞;在他應該冒著風雨播種的季節,卻失掉良機迷戀於銷魂的羅帳。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他遊戲了人生,虛度了歲月。到頭來,紅燭盡,羅帳消,歌樓化為破僧廟,隻落得個兩手空空,窮愁潦倒。
人的付出與收獲是相輔相成的。年輕時願奉獻自己的一切去辛苦播種的人,到老來他必將收獲一切;年輕時隻想不費吹灰之力去獲得一切的人,到老來他必將一無所獲。僧廬下老者那可悲而又可歎的人生經曆,就再明白不過地驗證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