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秋離(1 / 3)

林曦猛的摁下台燈,小鬧鍾正“嘀噠嘀噠”的輕響,淩晨一點!

她知道自己做噩夢了,但是想不起來究竟夢見了什麼,怔怔的緩了好一會兒,她的心跳才平穩下來,隨即她覺得身上濕漉漉的,冷極了,遂起床另換了一件睡衣。

再躺下,她怎麼也睡不著。今天,她班上死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切脈自殺,送來時就不行了,血壓幾乎測不到,脈博細速得像測速表在跳,她們給她開放了三條通道,都沒回血。當她抓住她的手時,她動了動,嘴裏含糊的叫了兩聲“剛……剛……”,然後,她陷入沉睡,再沒醒來。等白布從頭到腳的遮住她的身體,她發現,她的腹部已經有小小的凸起。接著就是急診搶救室外最常見的場景,那個女孩子的母親在走廊裏哭天喊地,哭她的女兒可憐,又罵她的女兒沒出息,最後咬牙切齒的詛咒一個叫趙剛的男人不得好死、斷子絕孫。

四年來,在醫院這個人生百彙的舞台,她已經看過了太多太多的悲歡離合,她的心由一碰就破轉為無堅可摧,在那女孩的母親痛罵時,她的心裏也閃過一絲不憐憫,——誰叫你愛上不該愛的人?誰叫你沒有選對人?這一切都是自找的呀!

然而,在這樣一個噩夢醒來不能入睡的深夜,想著那女孩最後低喚的聲音,“剛……剛……”,低徘婉轉、滿溢深情,她竟有種想哭的感覺。她是將她當成了那個人,在向他做最後的告別。

她幻想著,如果是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呼喚的會是誰的名字?

“哲……蘇哲……”她的舌尖輕輕顫動,猝不及防的,眼淚繽紛而下。

急診室永遠是忙忙碌碌、風風火火,而且,吵吵鬧鬧、嘈嘈雜雜。但林曦就喜歡待在這樣的環境裏,而在這樣的環境裏,也就越發顯得她靜若幽蓮,莫名的就引人注意。

姚桃雖然剛來一個月,但無論是從大方向上,還是從小細節中,她都看出這個林曦不太一般。脾氣剛硬的護士長對她極為客氣,周邊的女同事也同樣如此,但男同事們卻全部避她如蛇蠍,她吃飯時,居然都沒有男醫生敢坐在她周圍。她這樣的,又剛來,已經引得兩個獻殷勤了,何況是她。但她從不有意打聽林曦是怎麼回事,她是父母千求百告托人進這個醫院的,目前隻是合同製,且不說待遇上與有編製的正式工雲泥之殊,就是名義上,也極為別扭。在這種軍隊醫院裏,高一個級別就能壓死人,她這種還沒資格混個最低級別的都排不上三六九等的第九等。但她卻有信心,因為命運這東西有時並不由自己掌握,所以,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成為自己的貴人,關鍵是,自己得叫人討喜。

於是,在交中班的時間,姚桃特別走到林曦麵前,細致的挨個交接,尤其提到了特護病房的一個感冒病人,“是小感冒,陪來了一群人,有兩個很不講理。你得小心。”

話音剛落,門口就伸進一張臉:“來個人看看,我們老總手疼!”同時牆上的呼叫器也叫起來,林曦一眼看過去,正是特護病床,她便站起來,端起姚桃剛放下的治療盤,“我去看看。”姚桃忙跟著,一邊說:“我也去。”

急診特護病房隻有一個單人間,其餘都是2人間和4人間。這裏是給地方患者用的,一般情況下,用得不多,尤其是特護單間。病情急的,會立即轉手術室或住院區;而小毛小病的,也犯不著花那遠超藥費的錢躺幾小時,不如直接輸液室裏坐坐椅子就好了。

林曦進了門,聽剛才聲音很囂張的那人聲音很溫潤的說:“小祁總,又叫了一個護士來給您看看。”林曦眼皮半垂著,數了數室內的腳,算出有6人眾星捧月。還沒聽見那小祁總出聲,一個女孩子急急薄薄的嗓子揚起來:“還不快過來,手都腫了!你們護士水平怎麼這麼差!”

林曦向旁移1步,向前7步走到床頭。那小祁總倚著床坐著,頭上一頂鴨舌帽,帽沿壓得很低,青灰色的修閑褲,腳上一雙墨黑的運動鞋,他的手在另一個女孩子手裏托著,白淨修長,可惜近掌側處有一塊淤青破壞了整體美感。

飛快的撕開膠布、拔出針頭、貼好棉簽,林曦示意女孩子將男孩的另一隻手給她,紮止血帶、找血管、消毒、進針、固定,一氣嗬成,不過分把鍾。“手平放就行了,盡量別動。”林曦直起腰,看向那雙擱在雪白床單上的帶鞋子的腳,“請你脫鞋好吧?”

眼角餘光中,林曦注意到那小祁總抬起了頭,雖然幅度並不大,但帽沿下的目光又快又亮的射了過來。林曦本想對視回去,就聽床邊的女孩子笑:“我們付你清洗費!”聲音很溫潤又變成了聲音很囂張,他嗆嗆的問:“多少錢?你報個價!”林曦沒理他,單看向出聲的女孩,“如果他躺下來,會更舒服些!”

方舒看著那雙漆黑的眼睛,心裏湧上一種說不出的警覺,還未等她有所動作,她手上的那隻受傷的手已經直伸出去。

“林曦?”

林曦一愣,眼前的那張臉似曾相識,而那張臉的另一隻手也隨即上她的臉——她的一次性口罩應風而落。

“林曦!我的天呐!林曦!真的是你!噢!天呐!”

林曦下意識的去看他的手,果然,輸液針頭掙脫了,血線一樣的從手背上滾下來,滴了床上一長條。她非但不擔心,反忍不住的笑了:“我說是誰呢?原來是你!跑我們這兒撒野來了!你好啊,祁秋離!”

“我敢麼?”祁秋離雙腳互相用力一蹭,再一甩,鞋子“啪”的飛出去,“行了吧!”

除了窗邊的那個魁梧男子,其餘室內5人被這通變故鬧得目瞪口呆,方舒最先反應過來,急著去按祁秋離手背上的針眼,“秋離,當心!”

祁秋離也顧不上手,隻盯著林曦的臉,還在感歎:“林曦,真的是你呀!”

林曦從來沒大想起過這個人,但看著他的驚喜交集,青蔥歲月中的流光浮隱一幅幅湧上心頭,一刹間,她將記憶中的他的形象翻了數番,複原、拚接、對照……,於是,她的笑顏也越發的加深加暖,“行了行了,快把尊手拿過來,再不裹上要成凶殺現場了!”

林曦換好衣服,出更衣室,見紹韓已立在走廊盡頭。夕陽的金光踱在他身上,異常奪目。她被那金光刺得微微眯一下眼,心裏閃過一絲什麼似的,但又沒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