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半夜驚魂
婚車在急馳,車窗外掠過一排排新農舍,整齊劃一的樓房,都貼了外牆磚,
一式朝南的窗子,有的開著,有的拉著窗簾。樓頂一排排太陽能熱水器的反射板,在陽光下閃耀著奪目光芒……
寶馬車上,周全寶指著窗外的樓房,興奮地對劉鳳英說:鳳英,你看哪,
這些樓房多氣派!
劉鳳英抿嘴一笑:嘖嘖,好氣派!現在農村裏都蓋起了樓房,以前鄉下人
念叨的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出門坐汽車,現在都應到了。
周全寶樂嗬嗬地說:你別羨慕人家,我家大成在通江蓋的樓房,不比這裏
差,裝修得像皇宮,一式的名牌家電,說了,明年買汽車,你就等著享福吧。
劉鳳英卟哧一笑,嗔:看美的你!
轎車在十字路口停下等待綠燈亮,透過車子的反光鏡,司機小王看見車後
排二人親昵的樣子,不由得微微一笑,輕聲咕嚕:曆經磨難情緣在,倒吃甘蔗老來甜呐。
一行小轎車,披紅掛彩,拐彎馳過,車上的音響播放著喜慶的流行歌曲,
灑下一路歡樂……
奧迪車上,司機小丁笑道:今天是個好日子,這些車跟我們一樣的任務,
到鄉下迎親。
許大爹:改革開放了,天天是好日子。
小丁:曹阿姨,你怎麼不說話?
曹天蘭不勝感慨:唉,我想起周全寶和劉鳳英能在今天再續前緣,了卻幾
十年的心願,多不容易!當年,他們傾心相愛,經曆了多少坎坷……
小丁:把故事往下說呀。
曹天蘭:好,我接著往下說……
…………
……周全寶家屋後,傍河邊有一片空地,光禿禿地,隻有枯草在料峭的寒風中瑟瑟發抖。河麵上,結了一層薄冰,在初升的太陽照射下,亮晶晶,帶來絲絲寒意……
河邊,用小木板擱了一個簡易水碼頭,河坎上,用碎磚舖了一個個踏步,直通岸上。
芮素芬在院子裏搓完衣服,剛站起來,身子一陣晃動……
周全寶從屋裏奔出來,趕緊扶住:媽,媽,你怎麼了?
芮素芬喘息了一會,搖搖頭,輕聲說:可能是蹲地上久了,一下子站起來,就覺得天旋地轉……不要緊,一會兒就好了。
周全寶焦急地說:媽,你這樣子有好幾次了,我送你上醫院看看去。
芮素芬:又要花錢花鈔的,媽是個賤命,沒有那樣嬌貴。
周全寶將媽扶進屋。
周全寶將媽扶到床上,安頓妥當,轉身出去。
芮素芬:全寶,你去哪兒呀?坐下,陪媽媽說說話。
周全寶:媽,我去把衣服拿到河裏汰一下,晾起來,到晚上就幹了。
芮素芬:你這孩子,就是閑不住。
周全寶捧著盆,來到河碼頭上,用棒槌砸開冰汰衣服,一切都做得有條不紊。
劉鳳英從遠處走過,看看周圍,急忙繞到河對岸,看見周全寶在汰衣服,微微一笑,故意輕輕咳了一聲。
周全寶抬頭一看,樂了,剛要開口,對岸劉鳳英擺擺手,緊接著,一個紙包“叭”一下扔了過來,周全寶連忙跑上岸撿起,塞到口袋裏,再向對岸看過去,劉鳳英已經走遠。
周全寶回到碼頭上,己無心汰衣服,胡亂地將衣服在水裏擺弄幾下,濕淋淋地放到盆裏,端起就走。
…………
周全寶迅速晾衣服,衣服上直往下滴水,一會工夫,衣服上就掛滿了冰淩。
周全寶伸出凍得通紅的手,哈了哈氣,飛快地跑到房裏,關上房門,從口袋裏小心翼翼掏出紙包,拆開,一粒石子滾了出來。
周全寶:嘿嘿,真聰明。
周全寶展開裏麵的一張紙條,隻見紙條上一行字“晚上老地方見”。周全寶欣喜地連連念數遍:晚上老地方見……晚上老地方見……
周全寶念得興起,手舞足蹈,情不自禁地高聲喊起來:“萬歲!”,芮素芬的聲音傳了過來:全寶哇,你瘋啦,在房裏喊什麼口號啊?
周全寶將紙條放在嘴上親了親,小心翼翼地原樣折起,塞到枕頭下麵。
周全寶來到媽的房裏,芮素芬疑惑不解的目光盯著周全寶。
周全寶:媽,你老看著我幹什麼?
芮素芬:我看你今天有點怪,往日裏汰衣服汰得多仔細,晾衣服也要把水擠得幹幹淨淨,一件件晾得整整齊齊,今天怎麼草草了事?
周全寶:媽,今天多冷,你看看,我的手到現在還是通紅的。
芮素芬:你還怕冷?昨天還到河裏捉魚呐,不對吧,你看看你眉眼帶笑,剛才還聽見你在房裏發瘋,準是有什麼事瞞著媽。
周全寶:媽……
芮素芬別轉頭:不說拉倒,走吧。
周全寶:媽,我不是怕你為我擔心吧?
芮素芬:你平時循規蹈矩,從不做違法的事,這我放心,是不是……有關鳳丫頭的事?
周全寶:什麼事都瞞不了媽。
芮素芬:不要拍馬屁了,快說,到底是什麼事,讓你嘴笑得像個瓢?
芮素芬索性坐了起來,周全寶趕緊替媽披上衣服:媽,你別凍著,嘿嘿,媽,是這麼回事,鳳丫頭約我晚上見麵。
芮素芬:啊?你們還交往?是你約她的,還是她約你的?
周全寶:哪個約哪個並不重要。
芮素芬:要是你先約她,就是你勾引她,她爹就要打斷你的腿!
周全寶:她要是不情願,我就是用金鉤子勾引她也沒轍,這不存在哪個勾引哪個的問題,兩情相悅,自然會走到一起,任何人想阻擋都阻擋不住!
芮素芬:她爹粗野,被他發現了,說打就動手,你就不怕終生殘廢?
周全寶:鳳丫頭說了,我腿斷了,她服侍我,隻要兩人能在一起。
芮素芬:唉,看來你們倆個是鐵了心談下去了。
周全寶:媽,現在社會上流傳這樣一種說法,“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這是血統論。印度電影《流浪者》你看過嗎?那裏麵法官傲慢地說“法官的兒子還是法官,賊的兒子還是賊”,結果呢,鑄成了他親生兒子拉茲的悲劇。
芮素芬:我不跟你談這些,反正你要識時務。過去、未來,不如現在,現在你是地主的狗崽子,是不可能跟貧下中農的女兒結合的。
周全寶:媽,人家鳳丫頭不這樣看。
芮素芬:唉,難得鳳丫頭對你一片癡心!
周全寶:媽,這麼說,你同意我跟鳳丫頭約會了?
芮素芬:唉,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周全寶回到房裏,掏出劉鳳英的照片,看了又看,喃喃自語:鳳丫頭呀鳳丫頭,我媽說了,難得你對我一片癡心哪!
照片上的劉鳳英,梳了一根長辮子,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調皮地瞪著,似笑非笑……
…………
此時,劉勝利、鳳英媽正在家裏跟劉鳳英談話。
鳳英媽:鳳丫頭,你也老大不小了,還整天在外麵瘋瘋癲癲,莊上像你這麼大的姑娘,孩子都攙在手上跑了。
劉鳳英:哎呀,媽,你又來了,就像唐僧念金箍咒,不是你們讓我到供銷社買肥皂的麼?
劉勝利:那,也不能這麼長的時辰啊。
劉鳳英:我攏曹天蘭家去了。
鳳英媽:你就像斷線鷂子,放上天,手一鬆,就飄東飄西飄沒影子了。
劉勝利:下次要到哪裏去,先說一聲,免得爹媽擔心。
劉鳳英:噢,是了,爹![撒嬌]
劉勝利一臉的凝重化成了笑容:去吧,還這麼倚怪。
劉鳳英:喔,爹,我先跟你說一聲啊,今天晚上,我要到曹天蘭家耍一會兒。
劉勝利:嘿,你是蹬鼻子就上臉啊?
劉鳳英:哎呀,爹,我的好爹爹……
劉勝利:不行,晚上不準出去!
劉鳳英:講不講理呀?我不說,自己出去,你們說我是脫線的鷂子,飄東飄西飄沒影子,跟你們先說吧,又不同意,整天把人關在家裏,還不把人憋悶死了!
鳳英媽:你真是個難纏的主,去吧,去吧,小姑奶奶,記住,早點回來!
劉鳳英樂得一下子跳起來:世上還是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
劉鳳英對著爹似嬌似嗔地“哼!”地一聲,劉勝利反倒被逗笑了:瘋丫頭。
劉鳳英將房門關好,坐到鏡子前,哼唱著,開始梳妝打扮……
外屋裏,老倆口拌嘴。
劉勝利:你太護短,我緊纜,你鬆繩,你充好人,我做惡人。
鳳英媽:好人也好,惡人也罷,還不都是為了丫頭好?你還是她爹。
劉勝利:噯,風箏可是在你手上斷的線啊。
鳳英媽:她爹,盆箍得太緊要炸,弦繃得太緊要斷,現在不是有句話叫“寬嚴相結合”嘛。
劉勝利:那是針對階級敵人的,不是對人民內部矛盾的。
鳳英媽:又來了,又來了……
…………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周全寶神不守舍,一會兒走到院子裏,抬頭看看天,一會兒又回到房裏,對著鏡子攏攏頭……
芮素芬在房裏嘀咕:全寶哇,你怎麼心神不定啊?
周全寶:媽,你還有事嗎?
芮素芬:你都給我安排得妥妥貼貼,還能有什麼事?我是看你心神不定的折騰,放不下心呢。
周全寶:媽,人都說,春天天日長,怎麼就長得這樣子?到現在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
芮素芬:冬天天日短,立了冬,長一蔥,打了春,赤腳奔,天日更長了。你是不是心裏裝著事,嫌天日長啊?
周全寶:嘿嘿,媽,你一句話,就捅了我的底。
芮素芬:全寶哇,你要去會鳳丫頭,媽也不攔你了,但願你們心想事成。就是別讓媽擔心,捅底不捅底的不去管它,隻是不要捅婁子。
周全寶:媽,你放心,這又不是搞特務接頭,能有什麼婁子?
芮素芬:小心為妙。
周全寶:曉得了,媽,你先睡,我去了。
周全寶來到院子裏,抬頭看看天,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一陣風吹過,周全寶緊了緊舊棉襖,嘿嘿一樂……
周全寶:鳳丫頭選的機會真好,人算不如天算。今天是個暗星夜,又起了風,冷噝噝的,這樣的天氣,人不都貓在家裏?天助我也!
周全寶出了門,四處瞅瞅,咕噥一句:“外麵鬼都沒一個。”小心地關好院子門,消失在夜幕裏。
芮素芬在床上輾轉反側,索性坐了起來,披上衣服,走到院子裏,抬頭看看,一陣風吹過,全身打了個寒噤,趕緊回到屋裏,重新坐在床上,念叨:又起風了,全寶哇,可不能著涼啊!
芮素芬倚在床上,閉目養神,外麵一陣狗吠聲,芮素芬全身一震,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喃喃自語:菩薩保佑,千萬不要出什麼事啊……唉,總是讓人揪心……
…………
黑地裏,周全寶高一腳低一腳,興衝衝地往前走……
遠遠地,隱隱約約有一座小魚棚,孤零零地立在河邊上,是看魚人防賊用的,此刻,裏麵黑黢黢的,寂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