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宮伯玉存心打趣,老邊和迷鉗都笑起來,吾麻騰地羞紅了臉,頓足不依,撅著嘴不理北宮伯玉,閃身躲到父親身後,卻不敢再追著虎娃不依不饒了。
“新婦來拜見嘍……”有李文侯的家奴高聲唱起,引著一個年約十五六的秀麗少女走了過來。老邊等人暫停了說笑,各歸各座,迷鉗坐在老邊左手邊,吾麻乖巧地蹲伏在父親膝蓋上,忍不住又去瞧瞧趴在老邊懷裏的虎娃,卻見他睡得正香,已是萬事不知了。“哼,邋裏邋遢,醉鬼一個,以後最沒出息的!”
李文侯的娶妾之禮辦得熱熱鬧鬧,極有意思的是,他的這個娶妾禮,集羌、胡、漢三家之精華;迎親時辦得像漢家兒郎娶妾,進了門依然是胡人那一套豪爽之風,禮成之際新娘子沒進洞房,卻大大方方出來拜見各家親友。這位新娘子出自歸附李文侯的一個小部落,年紀雖不大,但是長身玉立,配上羌人繁複亮麗的女裝,光彩照人,英風颯爽。到底是遊牧部落的姑娘,看慣天高地闊,從一向艱難的日子裏走過來的草原兒女,與中原漢家女郎大不相同。
老邊、北宮伯玉與李文侯的交情到底與旁人不同;李文侯親自拉著新娘子介紹一番,新娘子也看出二人在此地位不同,神色間愈發熱情,大碗奶酒一飲而盡,恭敬有禮卻不失大氣;老邊不禁誇道:“文侯,眼光不錯。”北宮伯玉卻拿手肘撞李文侯胸口,戲謔道:“這等豪氣的小娘,招架得住麼?”一旁的吾麻卻看著新娘子喝酒後酡紅的麵頰,還有她身上豔麗的服飾,雙眼亮晶晶地:“新娘子好漂亮啊……”
虎娃這個時候酒力上來了,喃喃地說了些什麼,胃裏有東西翻湧上來,衝到喉嚨裏,發出一陣陣的低吼聲,仿佛山林中的猛虎,以嘯聲震懾周圍的其他猛獸。周圍的大人麵麵相覷,連新娘子也好奇地看著睡得小臉通紅的虎娃。
吾麻很是不高興;這個小醉鬼,剛才罵人還打人,現在又敢在這裏吵吵,太不像話了。憑什麼他這樣胡鬧都沒事,自己被打哭了反而挨罵?小孩子雖然不喜歡被父母拿規矩管住,可有時也會拿自己不喜歡的那些規矩去管人——憑什麼就我一個要守規矩?吾麻此刻正是這樣的心態。
小姑娘“呼”地一下跳到虎娃麵前,也不管他醉了根本聽不見,脆生生凶巴巴地拉著虎娃耳朵大喊:“小醉鬼,你把新娘子都嚇到了,你……你給我醒醒,聽見沒有?”
小老虎正沉浸在醉鄉之中,他隻覺得自己渾身輕輕飄飄,整個人好似浮在了空氣裏,感覺不到外界任何的信息。眼前的世界一片茫然,沒有顏色,沒有聲音,暖洋洋地很是舒服。正打算美美地伸個懶腰,突然耳朵上一痛,眼前景色劇變,從那茫然世界一下子跌回到了莽莽山林的中央,一種恐怖凶險的氣息陡然包圍了他,似乎正有一隻凶獸躲在一邊盯住了他。
危險的直覺讓虎娃猛地醒轉,赫然張目,從老邊的懷裏跳下地來,雙手習慣成自然地張成虎爪狀,麵目猙獰地盯著危險傳來的方向,表達恐嚇的怒吼聲從喉嚨裏激蕩而出。再然後……
再然後,小老虎就看到一個被嚇呆的小姑娘,好似被踩了尾巴的貓兒,霎時一蹦三尺高,而後連滾帶爬,頭也不回地撲到了父親懷裏——她人還沒落地時,尖叫聲和哭聲已經響得驚天動地。
虎娃憨憨地看著周圍,好像還是那個喜慶的院子;可是剛才那種被凶獸盯住的危機感是哪裏來的?
吾麻在父親懷裏哭得梨花帶雨,小小的身軀還在忍不住地顫抖著。現在她說什麼也不敢去招惹小醉鬼了,連看都不敢看——那個小醉鬼哪裏是人,分明就是一隻大老虎嘛!說不定還會吃人。
兩個小孩子之間的鬧劇讓周圍的大人苦笑不得,迷鉗安慰著自己的女兒,好半天也沒讓吾麻止住哭泣;老邊有些尷尬,抓住小老虎就是好一通責備,也不管他聽得懂聽不懂。
兩個孩子鬧騰之際,北宮瑞陪著一個與他年紀相當的少年走了過來;那少年似乎認得老邊等人,先是十分恭謹的向老邊、北宮伯玉、李文侯行禮問安,自報家門道:“吾訶子見過各位叔叔、伯伯。”一番禮節,大有漢人士子的風範。
老邊聽到“吾訶子”三個字,抬頭仔細端詳那少年,見他麵相與迷鉗有五六分相似,但是更加文雅秀氣,透出一股讀書人的氣質。
“原來是吾訶子賢侄,免禮。”老邊笑吟吟地扶起躬身行禮的吾訶子,笑著對迷鉗道:“迷鉗兄弟,你教導出來好一個少年郎君啊。”
迷鉗嘴上客氣兩句,心裏其實頗為自得;良吾部落歸順漢庭的時間甚早,他一向崇敬漢家學問,膝下二子一女,都學得漢學,為此不知花了多少精力,費了多少錢財。女兒吾麻嬌憨刁蠻,小兒子吾習年紀尚幼,眼下都還看不出好壞來,但是長子吾訶子已然在漢學上有所成就,今日又得了老邊的誇讚,迷鉗大感欣慰,頗有不負苦心的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