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做戲(1 / 2)

新任涼州刺史宋梟是個完完全全的書生。儒冠博服,白麵長須,年紀約與老邊相當。他此番前來上任,原本一路平安,不想就在冀城城牆已經遙遙在望之際,可巧被追擊敗兵的小老虎撞個正著。眼下深陷叛軍營中,想到自己很可能就成為第一個沒有上任就遇賊殉國的涼州刺史,心中大為悲苦,一張老臉皺得,讓額頭上的皺紋都更深了幾分。

在叛軍大營裏,所見都是凶神惡煞一般的羌胡大漢,粗魯凶悍,不知禮儀,更不將宋梟這個新任的涼州刺史、二千石大吏放在眼裏。不過宋梟好歹是朝廷一方大吏,又是多年讀書讀出來的,雖然手無束雞之力,胸中卻自有一點讀書人的氣度,還算從容淡定,沒有在叛賊麵前落了風度。

到了叛賊窩裏,宋梟本自分必死,不料卻獨自一個被關了一天一夜,無人理睬,彷佛被人忘記了一般。直到第二天夜間,才有人來提他去見叛軍主帥。

聽到叛軍主帥要見他,宋梟也還從容不迫,整了整衣衫,慢條斯理地拿出一副正氣凜然的架勢來,把麵前押送的兵丁視作無物;押送的兵卒都是老邊多年使喚出來的心腹,不比尋常羌胡漢子不知輕重,對宋梟一番做作也不為意。

進了大帳,宋梟四處打量,隻見帳中並無多少人。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高踞上座,低著頭盯著一張紙在看,應該是一張書信之類;座下兩個年輕人侍立兩旁,再下來還有兩個羌人打扮的中年漢子坐著,大約都是四十來歲年紀。此外就不見旁人。

押送的兵丁稟報一聲就退出了帳外,兩個羌胡漢子一齊朝宋梟看過來,凶戾的目光讓宋梟心內一寒;而後兩個年輕人也轉過頭來——這兩個年輕人宋梟都認得——正是將宋梟俘獲的兩個叛軍小將。此刻在帳中重遇,其中一個尚好,麵色平淡,看不出惡意,另一個年紀小些的少年郎卻凶惡得怕人,臉上兩道疤痕,襯著他的目光愈發凶厲。

如果說兩個羌胡漢子不過是讓宋梟心生寒意,那眼前的疤臉少年就讓宋梟恐懼萬分。就是這個少年,在冀城城下截住了他的車隊,將他的隨從親信,還有護衛兵馬上百人屠殺得幹幹淨淨。宋梟記得清清楚楚,那個少年渾身浴血,殺人殺得雙目通紅的景象——若非自己情急喊出官職身份,也必定要成刀下亡魂了。那滿地殘肢碎肉、血流成河的血腥一幕,是宋梟大半生都未曾見過的,在他心裏留下難以忘懷的恐怖印象。

宋梟好容易提起來的一點心氣,一見小老虎就被消磨得分毫不剩。

主座上,老邊好容易看完了信,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地問道:“你就是新任刺史宋梟?”他的目光盯著宋梟臉上做作的神情,對此人內心的真實想法洞若觀火。

宋梟用鼻孔裏哼了一聲以作應答,眼神卻不敢去看小老虎。

老邊冷笑著點了一句:“你放心,我不殺你,明日天亮就放你回去。”他故意說出這一句話,足可以讓裝模做樣的宋梟心防失守。

“此言當真?”宋梟幾乎衝口而出,隨即才發現自己過於急切,再看老邊一副了然於胸的嘲諷神色,不由漲紅了麵皮。

老邊笑吟吟道:“老夫雖是叛逆,也知道言而有信,不過放你回去容易,還需得你做一件事情。”

宋梟霎時冷靜下來,沉聲道:“若要宋某背叛朝廷,就不必多言了。宋某雖然惜生,卻不敢有違忠孝之道。”

“放心放心,此事並不會有損宋使君清名。”老邊滿不在乎地說道,“此事其實與使君並無太多幹係,隻須使君寫一紙書信送予隴西郡守李相如。信中說的什麼都無所謂,隻需能證明使君身份即可。”

宋梟冷靜下來之後,頭腦倒是比此前惴惴不安時候更加靈活,聞言心中生疑,問道:“閣下此話怎講,莫非想用宋某威脅李郡守不成?”

老邊笑著沒有說話,這個時候,北宮伯玉厲聲道:“叫你寫你就寫,何來恁多廢話!”

“休想!”宋梟自覺猜到老邊等人的打算,強忍著心頭畏懼,斷然拒絕。

北宮伯玉立時大怒,上前揪住宋梟就要動手,卻被老邊喝止。

“宋使君,老夫請你修書於李相如,不過是為了替你留存幾分體麵。否則的話,你身在此間,朝廷詔書、印信俱在我手,我將詔書、印信送入狄道城,甚至將你綁了在狄道城下示眾,難道就不能取信於李相如嗎?”老邊陰沉著臉說道。

宋梟在北宮伯玉麵前又怕又羞,漲紅了臉皮強辯道:“李相如一郡之長,豈能不知輕重,你們就算拿我為質,他也不會輕易投降。奉勸爾等早早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