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府的後院,小老虎將方頭鐵槊舞得獵獵生風;他的招式很簡單,不論前後左右,總是在劃過一道弧線之後,或砸或推地用力一頓,好似麵前就有一個敵人被他兜頭一槊砸碎頭顱,或是正麵撞碎胸口。鐵槊的招式又快又狠,每一次發力,空氣中隨之就是一聲沉悶的炸響。
小老虎的心裏鬱積著無數煩躁的情緒,悉數發泄在手中的鐵槊上。步履所及,院子裏的積雪和冰塊被踩得粉碎,融入底層的泥土,先是泥濘一片,繼而又生生被踩實。日複一日,整個冬天就在小老虎煩躁的情緒中溜了過去。
老邊真的快要死了。入冬之後,老邊的身體急劇惡化,前一日還能坐在閣樓上看天光景色,第二日就已經臥床不起。邊夫人臉上久久沒有歡容,整日整夜服侍著老邊。小老虎看著阿娘日漸憔悴的形容,又心念老邊的病情,終日悶悶不樂,憂急在心卻又無從著手,隻能每日拿鐵槊撒氣。
老王越也一改深居簡出的習慣,每日去陪著老邊說話,兩個老朋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早年的經曆,時常相顧而笑——那也是近一段時日來,唯一能讓老邊開懷的事情。
但是小老虎的心裏卻越發陰沉了;有一次王越陪老邊說過話出來,臉色很是不好,路過後院時看小老虎瘋狂地練武,便駐足觀看了許久;直到小老虎從癲狂中回過神來,停手不練,王越才悵然對小老虎說了一句:多去陪陪老邊吧,恐怕是撐不到開春了。
聽到這個話,小老虎仿佛心裏有什麼東西被生生挖了去,空落落地,他甚至不願意去弄明白王越說的這個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從那一天之後,小老虎就日夜守在老邊房外,有時候笨手笨腳地給邊夫人幫忙,拿湯端藥,卻常常忙裏出錯。每當這個時候,邊夫人總是寬容寵溺地看著他,而老邊卻不脫本性,滿臉戲謔地笑話他;小老虎看著二老的神情,卻一點都輕鬆不下來,心裏反而越發堵得慌。
眼看著老邊的病情日重一日,邊靖也趕到了允吾城來。這一年多來邊靖始終在外奔波,老邊病重,他身為獨子卻沒有回來侍疾,連邊夫人也不知他到底在做什麼;偶爾向老邊提及把兒子叫回來,卻總是被老邊製止。
直到臘月將過,邊靖終於趕了回來,被老邊叫到榻前問話,卻又把邊夫人和小老虎都趕了出來。父子二人詳談了有半個時辰,邊靖紅著眼圈出來,先拜見了母親。邊夫人有近一年沒有看見兒子,雖然時有家書傳回說一切安好,但總是放心不下;此番兒子回來,固然可喜,偏偏丈夫又病篤不起,一時百感交集,悲從中來。
邊靖扶著母親在中堂坐下,卻對小老虎道:“於菟,父親叫你進去,有話交待。”
小老虎應聲入室,撲鼻而來的就是早已習慣的濃重藥味,老邊仰靠在被褥上,或許是有些疲累,閉著眼睛似乎睡去。小老虎等了片刻,不敢驚動老邊,就躡手躡腳想要出來。不料他身高體壯,生來腳步就重,才一舉步便驚醒了老邊。
“虎娃啊,我來多久了。”老邊眯著眼睛,適應著眼前的光亮。
小老虎下意識地瞧了瞧窗外,今日難得雪停,十幾天不見的太陽也從雲層中露了臉;陽光普照,耀得積雪明晃晃地刺人眼球。雪光映射在窗簾上,好似月華如水。
小老虎沒有想到老邊已經昏沉如此,幾乎辨不清天光顏色,不由心中酸楚;“沒有多久,老邊你是不是和大兄說話累著了。”
老邊寬和地一笑,自嘲道:“是有一點,沒想到我也有這一天,居然會因為說幾句話就累到。”老邊的話聲很輕,也有些模糊,若非靜室之中,幾乎微弱得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