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傷逝(1 / 2)

老邊死了,就在小老虎的眼前,帶著灑脫的微笑,闔目而逝。

就在當夜小老虎安排應對燒當羌入寇之事沒有多久,內室裏邊夫人忽然派人出來,連聲招呼小老虎進去,說是老邊突然清醒過來,要見人。小老虎初聞消息,心中幾乎狂喜,以為老邊又有了轉機,不料進得門去,還沒有看到老邊,先看到圍在老邊榻前的邊夫人和邊靖,當時就是一頭冷水澆下來,在寒冷的雪夜中懂得心頭冰寒徹骨。

小老虎的五感知覺敏銳,最能查察異常於微末,甫一進門,他看到邊夫人的臉上並非如想象中那樣欣喜寬慰,竟而是一片哀痛絕望神色,立時就知道不好。此前老邊昏迷,邊夫人雖然悲傷憂急,但是並沒有如眼前這樣徹底絕望的神色,這隻會是老邊麵臨最後關頭之際才有可能出現的。

這是怎麼了,老邊不是醒了麼?小老虎怔得一怔,隨即發了瘋似地撲到老邊榻前,生生將邊靖擠到一旁;他此刻迫不及待要看老邊一眼——不是說老邊醒了麼?

老邊的確是醒了,而且看精神似乎比最近幾日都要好得多,連說話的聲音都恢複了往昔的清朗。小老虎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般笑道:“老邊,你真的醒了呀,我還以為……”小老虎撓撓頭,欲言又止。還以為什麼?當然是以為你不行了。隻不過他不好意思說是誤會了邊夫人的神態,話說到一半就訕訕住了口。

“以為什麼呀?毛毛躁躁,說了多少次你也不改。”老邊微笑著佯作斥責。

小老虎看著老邊的笑容,聽著他的斥責,心裏忽然有一種莫名的生疏感;他很想如同以前一樣,被老邊訓斥時極力辯解,或者是無辭以對時低眉順眼地認錯——這都是往日的習慣——可是今天他隻覺得有些異常,怎麼也做不出往常那樣的舉動。小老虎在心裏默默地思索著,想要弄明白這種異常的生疏錯異感覺究竟是從何而來;最後他詫異地發現,這種生疏感不是來自於自己,而是來自老邊。自己依然是自己,但是老邊卻與往日的老邊有了極大的不同。

老邊是怎麼了?小老虎從心頭狂喜的狀態中冷靜下來,默默地端詳著老邊;越是看,小老虎的眼神越是恍惚。眼前的老邊雖然還是躺在榻上,與自己,與阿娘和大兄近在咫尺,但是又好似離得我們很遠。此刻老邊的身上,流露出來的是一種小老虎無以言喻的氣質。

以前的老邊,嬉笑怒罵無所顧忌,是一種與山野荒蠻截然不同的人間煙火氣息,讓小老虎覺得異常地親切;但是眼前的老邊,似乎已經放下了凡塵俗世中所有的負擔,徹底脫離了這個凡塵俗世。但是眼神中卻有著深深的留戀。

是了,是留戀。小老虎猛地發現了老邊身上最明顯的異常;從他進門開始,老邊就始終在端詳著他,同樣也在端詳著邊夫人和邊靖,似乎怎麼都看不夠,似乎心裏還有許多話要說,但是又不知從何說起。

小老虎的心裏突然泛起莫名的恐懼,因為眼前陌生的老邊。從山林裏出來,老邊就是他行事的一切準則,對的,錯的,好的,壞的,一切都是老邊給他做評判,在小老虎眼裏,老邊的標準就是他人生的唯一準繩。但是此刻,作為他人生的準繩,卻突然發生了異乎尋常的變化,讓他無所適從。

心虛的小老虎不自覺扭頭去看邊夫人,就好像一個受了驚嚇的孩子本能地去尋找母親。但是小老虎眼裏看到的,是邊夫人淚眼婆娑的麵容,她緊緊握著老邊的手,泣不成聲。

小老虎茫然地看著兩位老人,心裏隱約感到深深的不安;他茫然地環視著內室裏的其他人;從大兄邊靖,到侍候在測的下人,無不是麵帶悲戚之色,包括被小老虎抓來,十幾日不得回家的醫師,同樣麵帶凝重之色,歎息不語。

看到醫師,小老虎腦海中如電光一閃,仿佛抓住了什麼關鍵,伸手揪住那醫師的衣襟,一把拖到近前:“說,到底出什麼事了,老邊到底怎麼了?”

那醫師不過是個平頭百姓,怎能敵得過小老虎的殺氣?他本來就是被小老虎搶抓來的,心裏先就存了三分隱憂,時刻擔心著萬一老邊這個病人不好了,會不會被那個麵目猙獰的少年在暴怒之下一刀給殺了;他既是存了不安之意,此刻被小老虎厲聲喝問,登時嚇得麵如土色,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其實也是不敢說出實話;做一個醫師,見慣了生死,自然知道老邊這是回光返照。就如邊夫人,數十年的經曆,自然也是早就看出老邊眼下的實情,否則何以如此傷心?隻不過這些話醫師不敢和小老虎明說。

“虎娃,不要為難他。”老邊及時製止了小老虎的胡鬧,“他被你關在這裏十幾天,嚇也嚇個半死了。讓他回去吧。”

小老虎悶悶地放手,那醫師癱跪在地,頓首如搗蒜,結結巴巴對老邊說道:“多謝邊公,多謝邊公,邊公既然已經明白,事已至此,有什麼話,還是趕緊給家人交代吧……”

“不必交代了,此前都交代過了。這幾日,偏勞先生費心了,請回吧。”老邊溫言說道。

那醫師連連頓首,隨即飛也似地奪路而走,不敢多留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