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宮伯玉現在非常地不待見韓遂,二十多年的交情,似乎在起兵反叛之後短短兩三年裏就迅速地消磨殆盡了。北宮伯玉自己想想都覺得有些奇怪,這種變化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
不過不論事情起源於何時,都已經無所謂了,現在的北宮伯玉有著十足的理由憎惡自己當年的好朋友。柯爰知健是韓遂極力引薦作保的,現在燒當羌的大軍正肆無忌憚侵入湟中,這讓北宮伯玉有了充分的理由去憤怒。所以,當韓遂陪著李文侯返回湟中的時候,自然而然遭了北宮伯玉的冷遇。
一路跋涉而來的大軍開到北宮伯玉大營外,守營將士把住大門,隻放行了李文侯所部,卻把韓遂和他身邊的百餘親兵護衛攔在了外邊。其意態決絕,讓李文侯都有些驚訝莫名。
與守營將士交涉無果,李文侯氣急敗壞,隔著門對韓遂喊道:“文約你且稍等一會兒,我去找伯玉,我去跟他說明白了!”
“伯玉,你怎麼回事?文約隻帶了一百來號人,跑了幾百裏路來見你,你憑什麼就把他攔在外邊?且看我們二十多年的情分。”李文侯是真心想挽留朋友,毫不客氣地質問著北宮伯玉。
北宮伯玉頭也不抬,怒聲道:“攔著他怎麼了?老子不想見他!情分?就憑他做得事情,老子沒宰了他已經是念在過去的情分上了。”
“他也是一時糊塗。”說到正事,李文侯也不好為韓遂開脫。
北宮伯玉正色道:“他糊塗,我不糊塗!他韓文約不就是為了拉著燒當羌給他撐腰麼?一想要壓著王國,二想要壓著我們,你顧念情分,他韓文約未必顧念情分。我看他韓文約可一點都不糊塗,你李文侯才是真糊塗!”
李文侯苦笑道:“我知道自己一向糊塗得緊;不過這一次文約的確是誠心來賠不是……”
“拉倒吧,他能誠心六月天都能下雪。”北宮伯玉嗤笑道,“他是被柯爰知健當傻子耍了一通,眼看燒當羌靠不住了,又想回過頭來哄騙我們兄弟。這種小心思,也就是能騙一騙你。”
李文侯瞠目結舌,不知作何言語。
北宮伯玉冷笑道:“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當我是好拿捏的?我當初怎麼就沒看出他這幅小人心性?”
李文侯沒了脾氣,半晌才懇求道:“就算文約有不是,見一見總可以吧,他也是一路奔波而來的,不見的話麵子上過不去。再說了,文約來時與我說過,他或許有辦法讓柯爰知健知難而退,免了這一場大戰。”
李文侯的懇求在北宮伯玉看來著實有些可笑,這種綿軟的個性也確實就是李文侯的為人。隻不過,北宮伯玉可以對所謂麵子不屑一顧,但是對於能夠消弭眼前大戰的機會卻不能等閑視之。
“你說的是真的,他韓文約有辦法?”北宮伯玉將信將疑。
李文侯斷然道:“他自己親口跟我說的。”
“什麼辦法?”
李文侯瞪著眼睛怔怔半晌,喃喃道:“他沒有細說,我就聽他說什麼涼州大勢……什麼以威懾之……還有什麼什麼……”李文侯越說越是糊塗。
北宮伯玉氣得幾乎一個倒仰;他算是聽出來了,不是韓遂沒有細說,恐怕是李文侯根本就沒有細聽,或者說聽了根本就不明白——這還真是李文侯一貫的秉性行事。
“行了行了,你出去叫他進來吧。”北宮伯玉沒好氣地說道。李文侯興高采烈地出帳而去。看著李文侯的背影,北宮伯玉暗自喝道:“韓文約,你最好不是哄我。”
…………
韓遂駐足營門之外,頂著營前湟中將士們不懷好意的眼神,木然地盯著緊閉的營門。
黃觀慢悠悠踱到韓遂身邊,幽然道:“文約先生,一路跋涉奔波,卻被人拒之門外;此情此景,不知先生作何感想?”黃觀是個頗精明之人,哪怕他貪生怕死,又有些自以為是,不過他的確也是個處事精明之人。從允吾城吊唁老邊之後,韓文約的態度又有了微妙的變化,這種變化雖然細微,但是被黃觀敏銳地察覺到了。
韓遂默然不語,仿佛沒有聽到黃觀的話。
黃觀等了半晌,又硬著頭皮問道:“先生何以不言?”
韓遂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也沒有一字一言;就在黃觀以為自己再一次失敗而幾乎氣餒的時候,韓遂開口了:“老夫在想,湟中諸部以北宮伯玉、李文侯為首;李文侯禦下無方,不過仗其父之名勉強維持對麾下諸部的掌控,離之不難。可是北宮伯玉——為人剛烈有信義,素為湟中部所欽敬,對他下手,縱然成功,我又憑什麼能讓北宮伯玉的部下轉而效忠於我?”
黃觀欣喜若狂,壓抑著顫抖的聲音道:“先生多慮了,伯求先生既設此計,自然早有計較。”
韓遂瞥了一眼,漠然道:“說來聽聽。”
“湟中各部合則力強,分則力弱,若是北宮伯玉安然無事,諸部合兵,自然是涼州一等一的豪強,無所畏懼。可萬一北宮伯玉死了,其子尚弱,未有威名,各部首領互相不能相服,分則力弱,弱則易為人所並;那些小部落首領們不會想不到這一層。”黃觀欣喜之下說得口沫橫飛,“朝廷已有成議,除了邊章、王國、北宮伯玉、李文侯等首逆之外,其餘各部歸降者,一應赦免前罪,保全牧場、財務、兵馬,朝廷一無所犯。若有功者,亦可封侯賜爵。兩害相權取其輕,想來大多數人都會動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