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二十一年,夏六月。
宋金邊界信陽軍。
這裏是一片丘陵地帶,北方是一望無際的曠野,南邊是連綿起伏的山,正是盛夏季節,三天前的一場大雨解決了前些時日的大旱。草木複蘇,四處蒼翠,前些時日已經枯死的野草,在一夜暴雨後分分再次冒出頭,現在已經在路邊迎風搖擺了。
一條三人寬的土路從山穀中蜿蜒而出,直通向北方的曠野,路邊有著三三兩兩的孩童,背著竹簍,手持小鏟,在路邊挖野菜,打野草。
得得的馬蹄聲從土路的另一端傳來,孩童們都紛紛朝著土路的那一端看去。那裏兩邊的山坡平緩,土路在末端轉了一個圈,隻能聽到馬蹄聲響,卻看不到人。
孩童們都翹首而望,等待著騎馬的人。
馬蹄聲漸近,從山穀中緩緩的走出一隊騎兵來,為首的一人身穿鐵甲,頭戴紅纓,背負長弓,手持著一柄鐵槍,他身後跟著二十多名身穿軍裝的騎兵,都是一樣的打扮,分為兩隊,行動整齊,胸前的護心鏡上,刻著“信陽”二字。
孩童一看見為首的那人,即刻就圍了上去,對著那一隊騎兵叫道:“蕭將軍,蕭將軍!”
為首的一人勒住馬,臉上露出責備的神情,語氣嚴肅:“這裏已經是信陽邊界,非常危險,不是說了不要來這裏挖野菜麼?”
一個尚未留頭的孩童吐了一下舌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家附近的野菜都被挖光了,隻有到這裏來!”
又有一個梳著小辮的孩童揚了揚手中的小鏟,陽光將他手中的小鏟照出白色刺眼的光,那小童嘟著嘴:“金人要是敢來,我就狠狠的給他一鏟子!喏,就像這樣!”他一麵說,一麵做出一個鏟野菜的動作,“把金狗都鏟出去!”
那一隊騎兵便都笑了起來,一個還彎腰摸了摸那群孩童的腦袋:“你還太小了,等長大點再說吧!”
孩童們登時不服氣,叉著腰,鼓著腮幫子,又握緊拳頭亮出自己的胳膊:“我都能夠打死一匹野狼了!”
為首的將領並未被孩子們天真的言辭所逗笑,臉上的神情反而變得更加嚴肅:“這裏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趕快回去!”
孩童們都一齊吐了吐舌頭,有些不情不願的往回走。
等到那群孩童都不見了,隊伍中才有一個長得麵容姣好的騎兵上前,對著為首的將領笑道:“將軍,這裏雖然是宋金邊界,但十多年都沒有過衝突,孩子們偶爾過來一趟,算不得什麼大錯。”
為首的將領神色肅然:“伍副將,不可大意。”
“是!”年輕的騎兵在馬背上行禮,目光落在為首的將領身上,其中的仰慕崇敬之色,一望而知。
為首的將領正是蕭山,他在一個月前被調到邊界的信陽軍駐防,副將正是早年在臨安遇到的小倌,後又參軍習武,現已經成為蕭山副將的伍巒。
這次是他們例行的巡邊,蕭山帶著隊伍策馬而行,順著山腳繞了一圈,山穀中,草地裏,樹木旁,在那些根本看不到人的地方,都會冒出一兩個潛伏的士兵,用著自己的方式給蕭山打手語表示一切正常。
“報告將軍,一切正常!”
“報告,一切正常!”
一串串無聲的報告在潛伏的地點傳到了蕭山的眼中,他不動聲色,繼續順著山腳往前巡邏。
卻忽的,草叢中有著一根樹枝在輕輕的搖晃,這表明,在這裏潛伏的人發現了可疑的狀況。
蕭山下馬,走入叢林中,其餘的士兵在伍巒的帶領下繼續巡邏。
等到走到離暗哨隻有三步遠的距離,蕭山才裝作小解,低聲問道:“什麼情況?”
盡管是這樣的近距離,卻依舊看不到任何人潛伏的樣子,但是低低的聲音卻傳到了蕭山的耳朵中:“中午的時候,有個老鄉過來轉了一圈,好像是來挖野菜的,在那邊挖了一籃子草回去了。”
蕭山的眉頭皺了起來,中午正是太陽毒辣的時候,這個時候出來挖野菜?
“長得什麼樣?”
“青壯年,不高,沒有剃頭。”
蕭山覺得更加有問題了,一般都是老人和小孩才出來幹挖野菜這種不需要什麼體力的活,青壯年過來做什麼?而且對方從金國邊境過來,還沒有剃頭,更是可疑。
“你們有沒有被發現?”
草叢中的草擺了三下,示意沒有驚動過任何人。
蕭山點了點頭,拉好褲袋,整了整衣服,說出了讓其按慣例潛伏的命令:“風太大,草就不要動了。”
周圍便沒有了任何動靜,隻有蕭山一個人從草叢中出來的唰唰聲,和樹枝上麻雀的叫喚聲。
蕭山走到路邊,翻身上馬,追上了自己的隊伍,對著周圍的士兵低聲下令:“伍巒,你帶兩個人,過去看一看,今天有狀況。不要騎馬,偷偷的過去。”
伍巒答了一聲,便帶著兩人轉身走了,剩下蕭山繼續帶著隊伍巡邏。
片刻之後,便從山道中出來了三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身上頭上都粘著灰,一手持竹竿,一手拎著破碗,朝著對麵的正陽城走去。
蕭山按照慣例巡邏了一遍,等到夕陽快落山的時候,看到伍巒等三個扮成乞丐的人回來了。
“有異動?”蕭山沒想到他們居然會在太陽落山的時候趕回來,他已經正準備帶著人回去了。
伍巒點頭報告:“城裏進不去,隻在外麵看了一圈,見到地上的野草似乎有馬啃過的痕跡,又朝著更北的方向看了看,根據路上馬留下的糞便來看,今天調到對麵城中的馬匹,應該不下一千匹!”
一千匹!這句話一說,眾人都吃了一驚。
因為是宋金邊界,雙方都派有人駐守,宋朝這邊嚴格按照議和協議,邊界的信陽城中,隻有一千兵將,馬不過二十匹。
金國要多一點,常年也就是五六百匹馬,兩三千兵將的樣子。
今天竟然忽然調了一千匹馬到對麵,說沒有行動那是自欺欺人。
金國要做什麼?蕭山沉思了片刻,便馬上做出了判斷:“伍巒,你趕緊回信陽城,去給信陽知軍報告今天發現的情況,讓他調派三百人過來,同時做好金兵攻城的準備。牛勇,你再帶上六名士兵,前去打探他們的動向。剩下的人先不要回去了,準備隨時戰鬥!”
伍巒立刻單身返回,名叫牛勇的一個五大三粗渾身黝黑的士兵出列,朝著蕭山行了個禮,大聲叫了一個“是!”就帶著十多名騎兵朝著北邊而去。
蕭山則和剩下的人原地散開,占領高地,又裝上弓箭,在山頂埋伏。
夏天的天黑的晚,整個天空都被夕陽染紅,在山頂上,蕭山可以看得見遠處己方村落裏升起的嫋嫋炊煙。
自從調來鄂州,也和金兵交過兩次手,不過大多數都是偽軍,而且是十多人的小規模衝突,從未像今天這樣,遇到對方有這麼大的動作。
想到此處,蕭山心中不僅暗罵,金國調派這麼多馬匹,怎能夠瞞過人的耳目,若是多派探子過去打探,恐怕早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無奈趙構數次下令,嚴禁任何人過界。蕭山也不敢做的太明顯,和信陽知軍商量過後,隻能派出兩三個細作潛伏到對方的城中刺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