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冬寶兒走前要求我對她說,我愛你。
我說,祝你晚年幸福。
這個喜歡在黑暗中打著響亮的噴嚏,吧嗒吧嗒的喝水,咯吱咯吱的咬碎餅幹,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被子上黏黏糊糊的靠過來的姑娘,在我無數個睡不著的夜裏製造出各種各樣小聲音的姑娘,就這樣以最簡單的方式消失了,輕而易舉的。
我開始常常以一種姿勢長久的發呆,漫不經心的抽煙、喝水,漫不經心的想著冬寶兒。那些大腦記不住的東西通常鼻子眼睛耳朵皮膚會幫你記住,那些留在記憶裏的殘片,我們說過什麼做過什麼其實都非常模糊,但隻要回憶起來,當時昏暗的燈光柔軟的手心滴答滴答的水聲和她身上的味道就一下子全飄在四周把我緊緊包圍起來,以至與我開始越來越頻繁的想念她。
我開始擁有一種情懷,與冬寶兒有關。
我反複夢著從前,我們在食堂吃完東西買了冰淇林牽著手在學校裏散步,她說我們一會兒該去上自習了,我說去了又得趴桌上先睡一覺你可別戳我起來,她說你上完自習得去打水,我說對呀回去還要洗頭發呢。夢裏,我們就這麼沿著長長的梧桐道走著,就像盡頭等待的是年輕時的自己。
夢裏冬寶兒再次對我說,你看看最近天氣這麼好,咱兩又都挺閑的,你不跟我談個戀愛真是浪費我們兩個人的時間了。
很久以前冬寶兒對我說過,想到你丫永遠也不可能會愛我,我就可以大膽的愛你了,愛這事兒永遠比被愛來得可靠安全多了。我問她為什麼。她說,你想啊,被愛這事兒主動權其實從來不在自己手裏,愛或不愛你說了不算,愛了的內個人才是真牛逼,撒丫子跑了沒你什麼角兒都算不上,傻逼。
她說的沒錯,我才是那個最不清醒的人。
冬寶兒走後的很長時間,每天晚上我都嚐試想象她在我身邊,可是我手腳冰冷無法去擁抱自己。或許這一切都隻在我的幻想裏,包括我們曾在一起,我們是在一起過的,我們有很多時間在一起彼此說話,我們肌膚相親一起入夢,她的眼睛裏經常出現一種銳利的瘋狂,我會記起她的臉,清晰異常但一閃而逝,了無蹤影。她睡在我身邊,她的腿纏著我的身體,她的呼吸纏繞著我的呼吸,她的頭發纏繞著我的肩,她的手臂纏繞著我的胸口,這種姿勢讓我感到溫暖,與欲望無關。
一切不可避免落入意料之中的俗套,一切都能預料到,酒肉生活,一些不出絲毫意料的婚喪嫁娶,所有人依然做著蠢事,笑著孤獨著冷漠著。這無邊無際的青灰色發白的太陽,這樣的天氣也叫人絕望,又是一年,蕩然無存。而我現在最想要的無非是夢到我們走散了,驚醒後發現冬寶兒竟然就在身邊,然後輕輕握著她的手再次坦然睡去。
事實上,對我來說未來隻會越來越差,隻是我不願意承認,承認了我就垮了。我寧願去做一個懶惰的人,相信我,懶人是一條喜劇的河流,哪裏地勢低就歡天喜地地紮進去,死也拉不回來。是懶人讓我覺得活著有意思,當我看到懶人花拳繡腿地忙碌著,以示自己忙碌時,我覺得天下溫暖。
我開始覺得自己一夜之間有了信仰,或者說我是一個瘋子,可你們不知道的是,真正的信徒跟瘋子幾乎沒有差別,隻有她的瘋狂是合法的、是被允許的,假如癡言妄語不帶任何信仰,那她肯定會被關進瘋人院。你們更不知道的是,半夜裏醒來時我其實非常慶幸,慶幸自己是一個人。一個人專心發著清醒的瘋,一覽無餘的軟弱,還好沒人看得見。
我必須開始承認,我是一病人。一個瘋狂喜歡過去的病人,因為對我來說,過去,就算不能怎麼樣,至少我還有機會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