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像孩子的臉,一會兒放晴一會兒陰雨。
華檳高中門口迎風站著一個身穿藍白格子的男生,襯衫的扣子扣到最後一粒,兩手袖子整齊地挽到了臂彎處。此時他正咧著嘴,右手舉過頭頂興奮地搖著。街道盡頭的兩個身影拐了個彎,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裏。男生收回手,猛地朝臉打去,卻在要碰到臉的時候生生停住。
校門口有一盞亮到爆的探燈,門衛是一個三四十歲的糙大漢,整天和試圖“越獄”的學生鬥智鬥勇,一口四川話操得震天響,久而久之他便有了“四川獅吼”的稱號。而此時的獅吼正坐在門衛室裏打電動,嘴裏哼著模糊不清的調子,激動得滿身橫肉晃晃悠悠。男生側耳去聽,獅吼正唱:“你是我天邊最美的雲彩,讓我用心把你留下來……”。他下意識抬頭看天,什麼都看不到,黑漆漆的一片。
獅吼從窗戶探頭出來,破鑼般的聲音響起:“蕭伢子,咋還不回家?”他的普通話不標準,但相處久了,蕭陸楓自然能聽懂他在說什麼。他置若罔聞,忽然垂下來的頭看不清表情。
獅吼來華檳高中也有些年頭了,沒人知道他從那裏來,在教職工裏也不受歡迎,還經常抽瘋似的說自己多麼多麼了不起,華檳高中因為有了他的守護才會變得蒸蒸日上,變成羅城數一數二的貴族學校,這也就罷了,可以當他妄想症犯了,但他還經常恐嚇學生,今天說這個學生肩膀上爬著一隻蛇精,明天不知道從哪兒請來些穿著怪異的江湖術士,把校門口搞得跟拍恐怖片似的,他還總是吹自己見到了水桶粗的白蛇,狼狗大的老鼠……無一例外的沒人相信,大家都說他腦袋有問題。也不是沒人投訴過他,相反,投訴他的人比投訴食堂的飯菜裏經常出現頭發等不明物體還多,但那些投訴都一去不返,石沉大海。
隻有蕭陸楓相信他。
“來陪你哥打電動唄,反正快下雨了,你也回不去了!”獅吼又扯著嗓子吼了一句。
“誰是你弟弟!”蕭陸楓把眼一瞪,“說了百八十遍了,我父母早亡,家裏就我一根獨苗!還有,誰稀罕陪你個糙老爺們兒打遊戲,還有一群美少女等著我呢,邊兒去!”
“得了吧,還一群,這話說出來你自己都不信吧。再說了,你看看你,今天好不容易打扮得人模狗樣要和女神一起回家,結果呢,還不是隻有站這兒目送的份兒。”他撇撇嘴,“除了我這個糙老爺們兒,誰還知道有你這麼號人物,還嫌我長得糙,爺也是帥過的好嗎!”
“你……”蕭陸楓一頓,往臉上摸了一把,當即靠了聲,把身上的藍白襯衫小心翼翼地脫了下來,一手甩進門衛室裏,大步流星地拐進一條幽深的巷子:“暫放一下,明天來取。這衣服貴著呢,你給我好好看著,弄壞了你賠!”
“伢子,下大雨嘞,帶把傘再走……”
獅吼還在扯著嗓子吼,真是一點也沒對不起他“四川獅吼”的稱呼,不過他破鑼般的聲音雖然難聽,但在此刻竟有些親切。蕭陸楓煩躁地甩甩頭,本來就醜的發型經這麼一甩,整個人看起來就像隻無家可歸的敗狗。事實上,他也的確無家可歸。蕭陸楓沒有父母,確切地說是不知道父母是誰,他從小在孤兒院長大,院長是個慈祥和藹的老奶奶,她對孤兒院裏所有孩子都一視同仁,但蕭陸楓卻覺得她對自己不一樣。比如三歲時,院長奶奶拿出院裏所有積蓄,不顧所有人的反對,毅然決然將他送到了城裏最好的幼兒園。再比如上小學的時候,院裏有十三個人上了小學,但隻有兩個人去了好一點的學校,其中就有成績平平且愛闖禍的蕭陸楓。那時院裏經費不多,縱使有這樣那樣的國家政策,院裏能上學的人仍是不多。再再比如他現在就讀的高中--華檳,這是羅城出名的貴族學校,隨便出來一人便是身家上百萬,再不濟也是身家上好幾十萬,上放學有豪車接送,過個生日比蕭陸楓一年的生活費還多。每當那些富家子弟來著名車風一般駛過,他就在尾氣裏蹬著八九十年代的鳳凰牌自行車豎起中指,嘴裏嚷嚷:“炫個毛線的富,不就一小破車嗎?看清楚,老子騎的是鳳凰!鳳凰你懂嗎?那是上古神獸!”說到後麵聲音越來越小。話雖這麼說,他又何嚐不羨慕那些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