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九隆冬,寒氣逼人。
刺骨的寒風全然不顧他人腹議,仍在海麵上肆無忌憚的發瘋撒潑。海水在它的鼓惑下也散發出了原本的魅力,隻見海浪滾滾而來,但聽濤聲陣陣響起,水珠兒隨著風浪追捧卷起老高,又驟然落下,濺起浪花朵朵,驚起聲聲笑語,像極了小孩兒口中歡快童謠。海麵複又寧靜,仿佛方才的歡歌笑語,隻是某人做了不長不短的美夢,讓人冷不丁懷疑其中真偽。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風蕭瑟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裏。幸甚至哉!歌以詠誌。”
平靜的海麵上,一葉扁舟至遠處緩緩駛來,仿佛黑夜裏最小的那顆星辰,顯得尤為渺小,孤零零的,越駛越近。船頭上兩少年筆直站立,一人昂首挺胸,嘴上念念有詞;另一人臉色哭喪,正聚精會神的拍打著濕透的長袍,口中亦有詞彙。二人均是少年模樣,看樣子約莫十七八歲。那昂首少年全身上下白若飛雪,連鞋子也是白的,他那燦爛的笑臉在冬日的撫慰下欲發陽光,瘦削的身板在金黃餘輝的映襯下,驟然高大起來。他身後的少年卻身著一件黑色衫子,不但服飾全黑,連臉色也均是黑的。
黑衣少年仿佛拍盡了衣上水珠,這才抬起頭來,隻見其愁眉苦臉,像是有一肚子委屈一般,見那白衣少年轉身望來,不由嘟嘴叫道:“公子你別說我,我這人喜怒形於色。不高興就是不高興,你要讓我不高興卻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卻是比殺了我還難受”。白衣少年聽他一番話語,又瞧他可憐模樣,不由長歎一聲,已到嘴中的話語隻得硬生生咽了下去。側身轉過,雙眼凝視大海,愣愣出起神來。隻見海水靜靜流過,從方才的潑辣幻為現下的溫柔,讓人冷不丁的徒生喜愛。
過了良久,忽聽那黑衣少年叫道:“公子你剛才吟的那首詩是那曹孟德的《觀滄海》吧!”白衣少年猛然驚醒,轉過頭來,頷首微微一點,笑道:“正是曹孟德所著!”其“著”字尚未落地,就瞧得海浪複又翻騰,波濤滾滾撲麵而來,像是要將二人吞噬一般。海邊打漁者間流傳著一段詩句:“百裏聞雷震,鳴弦暫輟彈。驚濤來似雪,一坐凜生寒。”這本是盛唐詩人孟浩然《與顏錢塘登樟亭望潮作》裏的前後兩句,不知被誰斷章取義,大為傳誦,如此一傳十、十傳百,日往月來,便是三歲孩童也能輕鬆吟唱。是以,每逢海潮將至,便是水中好手也得歇息幾日,生怕一個不慎丟了自個性命。其中厲害,可見一斑。
那白衣少年瞧那海浪陣勢,心中明白了然,麵不改心不跳,隻是靜靜的盯著海浪的影子愈發逼近。待海浪逼近船身,方才順手連拍數掌,其掌快若電,數掌並合,猶如一張大網撒出,將海浪捆縛其中。不多時,就聽得“嘩啦”一聲脆響,海浪至掌間一分為二,散落開來,濺了二人一身,冰涼的海水順著二人發梢往下滑落,“滴滴嗒嗒”,落的整個船板都是。
那黑衣少年臉色複又沉下,往前行了半步,輕聲道“公子你沒事吧!”白衣少年斜眼輕瞟,見他麵色焦躁,不由擺手笑道“這股子冰冷讓人舒服之極,尤為痛快!高興都還來不及,哪能有事”說話時,順手將袖袍一擰,擠出一道水注出來。黑衣少年哼道:“公子你就知道說笑,哪有人成了落湯雞還能笑成你這樣子的”話音莆畢,眉頭皺的更厲害了些。
那白衣少年伸手拭去臉上水珠,盯著遠方兀自發神。好半天才又側身說道:“小蚺你有所不知,這人生在世,講究的是樂觀為世,又有一言,知足常樂方能長壽,就你這般遇見些小事便愁眉苦臉,哪家的姑娘能瞧上你這樣的主?你說是也不是?”小蚺鼻息間輕哼了一聲,張口叫道:“公子你就知道跟我說這些歪道理。你隻說‘樂觀為世’,為何卻不說‘樂極生悲’?再者說了,我也沒瞧見有哪個長壽的老人整日嘻嘻哈哈,跟個瘋子一樣。反正我就不喜歡這樣,我該哭哭,該樂樂,該笑笑,隨性而至,怎樣活的舒服我便怎樣活”說罷,背轉過身,再不理自家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