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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
為了愛說話,我已不知吃了多少虧哩;當我呱呱墜地的時候,我父親就橫渡太平洋,到哥倫比亞大學去"研究"他的銀行學去了,母親也自進了女子師範,把我寄養在外婆家,雇了一個癟嘴奶媽。外婆家在離本城五六十裏的一個山鄉,外公在世時原也是個秀才,但在十二年前早已到地下"修文"去了,沒有兒子,隻遺下我母親及姨母二個女兒。當我出世的時候,姨母已在前一年死去,家中除外婆外,尚有一個姨婆,她是外公用一百二十塊錢買來生兒子的,不料進門不到一年,外公就患傷寒死去,蛋也沒有下一個。鄉下女人沒有傻想頭,隻要不凍餓就好了,於是她就在十九歲起跟外婆守節守了十二年,好在她們有山,有田,有房子,雇了一個老媽子,生活還過得去。過繼舅舅在城中學生意,因此這一進背山臨水的古舊大屋內,隻有外婆,姨婆,老媽子,奶奶及我五個女的,唯一的男性就是那隻守門的阿花了。σ米σ花σ在σ線σ書σ庫σh
據她們說,我在嬰兒時期就不安靜,一引就哭,一逗即笑,半夜三更也要人抱著走。講話講得很早,六七個月光景就會開口喊媽。兩周歲時更會吵了,終日嘶啞,到了半夜裏還不肯滅燈,同奶奶並頭睡在床上指著花夏布帳上的花紋喊:"蘭花,梅花,蝴蝶!"
斷奶後,外婆常叫姨婆抱著我到隔壁四婆婆,三舅母,長長太大等處去玩,她們因我不怕生,都逗著我說笑,叫我"小鸚鵡",雪團印糕等上點心總是每天吃不了。山鄉女人不知道什麼叫做"優雅""嬌貴",冬天太陽底下大家圍著大說大笑的,吐屬當然不難,聲音也自粗硬,我在她們處學會了高聲談笑,這使我以後因此吃了不少的虧。
到了我六歲那年,外婆替過繼舅父娶了親,從此屋中又多了一人。那位舅母表麵上尚待我客氣,骨子裏卻深恨我多吃外婆家的飯,而且也許將來找出嫁時,外婆會把她的珠環玉資都塞給我理,因此常在背後說我乞兒嘴,討大人歡喜,好騙些東西,這類活姨婆也頗有所聞,都把來一五一十的傳給外婆聽。
有一次,姨婆抱著我上山去攀野筍,在歸來的途中,我快樂極了,摟著姨婆的脖子喊:"姨婆是小老媽!姨婆是戲婊子!這句話本是舅母教給我的,我聽著有趣,政記在心頭,此刻為表示我的快樂與對姨婆的謝意起來,放高聲哼了出來。不料姨婆陡然變了臉色,擰了我一下,罵道:"看你將來福氣好,去當皇後娘娘!我是生來命苦做人家小老媽。同是爺娘十個月生的,有什麼賤不賤!"說著徑自回到家中,把野筍向外婆腳邊一丟,氣憤憤地告訴了一遍,還說要上外公墳上哭去。外婆也生起氣來,怒道:"你不是小老媽,該還是他外公拿花轎抬你來的?充什麼好漢!孩子家說話也有得計較的,該還要她備香燭向你磕頭哩!你高興在這裏就在這裏,不高興就回老家拿山芋當飯吃去,我拚卻丟脫一百二十塊錢!"姨婆被罵得哭進房裏去了,從此見了我就愛理不理。
舅母見她第一個計劃已告成功,於是過了幾天,笑容滿麵的拉了我過去吃炒米糖,又悄悄地教給我在外婆跟前喊:"外婆是孤老太婆,斷子絕孫/我笑著帶跑帶跳過去說了,外婆喝問那個教的,我就伏在她膝上得意地笑:"寶寶自己講的——孤老婆,斷子孫/一麵說一麵把粘在嘴邊的炒米精屑措到外婆褲上去了,外婆就問炒米糖那個給你吃的,於是舅母的教唆罪就被揭露,外婆、姨婆都罵她攪家精,鄉下女人不懂禮節家教,便也和婆婆對罵起來,外婆氣得索索發抖,立刻差堂房阿發舅舅去到娘家去喊自己兄弟來,一麵又叫人寄信給我母親。那時我爸爸已於前一年回國在漢口中國銀行做事,母親又養了一個弟弟,在家中與公婆同住著。
到了黃昏時候,舅公們坐著四頂轎子來了,外婆殺雞備飯款待他們。靠母見事已鬧大,早已哭著逃回娘家去了。於是四男二女商量了一會,決定要實行廢繼,免得外婆吃老苦。第二天,母親也坐著劃船來了,問明情由,就勸外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張把我帶回去,說明年預備給我上學了。但舅公們都以為這樣大滅自己威風,不事舅姑,已犯七出之罪,那舅父若不願放棄家財,就得把老婆趕出去。母親始終力勸,那舅母娘家的人及她丈夫的生父母也著了急,紛紛來母親及舅公跟前講好話,央他們勸勸外婆,大人不記小人過,隻命舅父回來,夫婦倆向外婆送茶磕頭就算了。那天客廳中坐滿了人,我就跳來跳去瞧熱鬧,高興得連吃飯心思都沒有了。——事情就此告一段落,我也隨著母親回家。
我家是一個大家庭,家中除祖父母外,還有許多伯姆嬸娘及堂兄弟姊妹等,他們雖同居在一個大宅裏,但各自分炊,各家都有仆婦奶媽。雖然屋裹住了這許多人,但絕不喧嘩嘈雜。大家彬彬有禮,說話輕而且緩,輕易也不出房門;每天早晚都要到祖父母處去請安。黑壓壓的坐滿了一廳人,卻是鴉雀無聲,孩子們也都斯文得很。但是,自從加入了一個剛從山鄉裏跑出來的野孩子後,情形便不同了,弟妹們都學會了娘的X,哥哥姊姊也都對桃子山金柑山而心向往之。我見眾人都沒我見聞廣,更加得意揚揚,整天大著喉嚨講外婆家那麵事情給他們聽,什麼攀野筍哩,摸田螺哩,吃鹽菜汁烤倒牛肉哩沙婆那裏沒處買牛肉,也舍不得把自己耕牛殺了吃,隻有某家的牛病亡了時,合村始有倒牛肉吃),看姨婆掘山芋哩,跟外婆拿了旱煙管坐在石凳上同長長太太談天哩……伯姆嬸娘仆婦等都掩口而笑了,我也得意地隨著笑,母親卻深以為恥,黃打數次,仍不知悔改,氣得牙齒痛,飯也吃不下。還是祖父把我叫過去跟他們住,每天和顏悅色的講故事給我聽,這才把我說話的材料充實起來,山芋野筍及媽的X也就不大提起了。我聽故事非常專心,聽過一遍就能一句不遺的轉講給人家聽,於是祖父很得意的把著短須道:"我說這孩子並不頑劣,都是你們不知循循善誘,她的造就將來也許還在清兄弟姊妹之上呢!"祖父的話是有力量的,於是眾人不但不笑我村氣,還都附和著讚我聰明,那時母親的牙齒當然不會痛了,還寫了封信給父親,父親也很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