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於司讖總算能深刻地體會到這句話的意義了。
他想過平平靜靜的生活,但是平靜卻不屬於他;他渴望安安穩穩的日子,但是安穩卻離他比天王星還遠;他不貪不欲,付出的勞力總是數倍於所能得到的代價,但是,上天仍舊不滿意,依然不斷想出各種花招來考驗他的耐力,他的決心。
“下個月我要休假。”
幾秒的靜默,於司讖猛然抬首,兩眼下敢置信地瞪住周俊嘉。
“你要休假?”
“對,我要休一個月的年假。”
“年初時你不是已經休過假了,你還有假可休嗎?”
“啊!抱歉,我忘了告訴你,”周俊嘉悠然自得地靠在辦公桌傍。“年初時我休的是你的年假,下個月我要休的是我自己的假。”
嗯?!於司讖一臉的哭笑不得。簡直不敢相信竟然有這種事,吃別人的業績獎金不夠,居然還偷別人的假,他是怎麼辦到的?
和人事部經理上床?
想想也隻有這個可能,這家公司實在是越來越混了,難怪留不住真正的人才,以至於他明明是個副理,卻場場仗都得親身上戰場,而且是孤軍奮戰,因為底下沒有真正能做事的人。
“經理,你不能晚點再去嗎?別忘了,下半年度的業績額是……”
“沒問題,交給你我很放心!”
這是甚麼話,一句放心就要把一切責任推給他嗎?
“這是不可能的,經理,隻有我一個人,怎……”
“還有小李、小劉和朱小姐他們幫你呀!”
那三個水昆族?一個隻會看股票,另一個夠認真卻啥也幹不了,還有一個成天抱著化妝箱到處跑,他們能幹嘛?
“經理,他們不……”
“總之,一切都交給你了!”說完,大經理又瀟瀟灑灑地退場了。
真想哭!
然而,更悲慘的還在後頭,當他上威迪生去取回合約書時,戰戰兢兢地一握住葉經理的右手,他的心裏就開始哀鳴了……
“那個小女孩摔斷腿了?這是怎麼一回事?不是去打保齡球嗎?怎麼會摔斷腿?”
“很簡單,人家吵架她看熱鬧,結果因為靠太近被人家撞翻滾下樓梯去。”
“很嚴重嗎?”
“不大清楚,不過聽說以後可能會跛腿……”
那個“最後一次”似乎仍是遙遙無期。
不過沒關係,再救她一條腿,下回不可能再有機會知道她會被火燒或讓水淹了吧?
很不幸的,在一次和客戶的午餐約會中,他又撞見了齊經理……
“去逛街被神經病砍一刀?!怎麼會?”
“倒楣呀!不隻她一個人,還有好多路人同時被砍,可是隻有她被砍掉一條手臂,而且她還是為了幫一個老太太逃命才被砍……”
下一次,他在蘇董的派對上碰上葉經理……
“為了趕時間被車撞了?嚴重嗎?”
“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又下一次,他又在某個派對上碰上齊經理……
再下一次,他在高爾夫球場上和葉經理對打……
再再下一次……
再再再下一次……
……最後一次……
“拍A片?!林妙依跑去拍!片?”
“還不都是你害的,經理,試用期滿了不讓人家留下來,聽說她家裏就拿這個作借口逼她結婚,拜托,她才二十歲耶!現在結婚未免太早了吧?所以她才那麼急著找供食宿的工作,打算蹺家出來住,可是你也知道她很迷糊的嘛!聽人家隨便說說她就信,然後就糊裏糊塗的簽下合約了。”
“這……這怎能怪我?我也要對公司交代的呀!她是很認真,但工作能力實在是不行啊!那我也給過她一個機會,讓她設法挖於副理過來,可是她做不到,這樣我就沒有借口留下她了嘛……”
真是天注定的嗎?
他無心和她約會,甚且避之唯恐不及,卻一次又一次不得不約她出來,自那個“唯一僅有的第一次”,到“最後一次”,又到“最最後一次”,再到“最最最後一次”……直至如今,他已經不知道“最後一次”到底該怎麼寫了,卻還甩不脫那個“未來式”妻子。
雖然他們相處得相當愉快,起碼跟她在一起時他總是能格外輕鬆,不需要做任何防備,也不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得知什麼不想知道的事。
即使她不是他所欣賞的那種成熟優雅的女性,還是個永生不死的活動炸彈,炸彈一爆災難便降臨,但她確實很有趣,特別是在炸彈爆炸時,如果不是會氣死人,就是會笑死人。
因為坦直率真的個性,她說話幾乎從不經大腦過濾,不管該講或不該講,對她而言根本沒什麼分別,偶爾還會脫口連名帶姓的叫他,開一些幼稚的玩笑,又因為愛玩愛笑,三不五時他就會被她拖去做一些連作夢都不可能會做的事。
真是不敢相信,他居然被她拉去跳街舞!
然而,即使她確實為他的生活帶來不少樂趣與活力,但倘若再繼續和她糾纏下去,恐怕他真的會被綁死在她身邊了!
難道無論如何他都逃不開嗎?
背手佇立在窗前,於司讖皺眉沉思,他在考慮。
不過,他並沒有考慮很久,即便是想像,他也無法忍受那個單純又迷糊的小女孩跑去拍A片,所以一回到辦公桌後,他即拿起話簡直撥威迪生公司。
“齊經理嗎?我是於司讖……沒什麼,我隻是想請問一下,那天你說的話還有效嗎……隻要我肯過去威迪生,條件隨我開……對,就是那個……好,那麼,我隻有一個條件……”
要離開飛鵬並不難,因為周俊嘉不在,所以沒有人會緊張、會挽留他,更因為周俊嘉長期以來的自我吹噓,所以頂頭上司早已認定業務部的大功臣是周俊嘉,小小的副理隻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卒仔,要走就走咩!飛鵬還可以省一份薪水呢!
至於業務部其他同仁雖然明白真相,但大家早已看不慣經理的豬頭作風,每個人都為於司讖的“充分”被利用感到萬分不值,因此他一提出要辭職,大家馬上興高采烈的歡送他啟程,頭一轉,幾個人已經開始幸災樂禍地想像周俊嘉回來時的臉色了。
於是,於司讖把一切業務詳詳細細地交代給其他業務同仁之後,在周俊嘉度假回來的前一天離開飛鵬了。
翌日,周俊嘉銷假回公司,一聽到於司讖辭職,竟然當場軟腳坐到地上去。
同一時刻,於司讖在威迪生公司人事部報到完畢,由業務部原來的葉經理帶領他到業務部接任經理一職……
威迪生業務部包括經理和秘書共有二十五位同仁,自甫出校門的菜鳥到四十多歲的老鳥年齡不一,而且一眼即可看出,除了幾位生澀的新兵之外,其他老油條全都是強悍的業務高手,與飛鵬僅有三兩隻小綿羊的場麵全然不同,整個業務部辦公室裏籠罩著一片肅煞之氣,可見同仁之間的競爭也相當厲害。
而就如同妙妙所說的,於司讖外表年輕斯文又溫文爾雅,別說什麼氣勢或魄力,就連半點威嚴都沒有,根本不像什麼業務菁英,說是作家或音樂家之流的可信度還高一點,難怪二十三雙眼睛裏至少有二十對視線蘊含著輕蔑不屑的意味。
但是——
“這位是高副理。”在為大家介紹過新任經理之後,葉經理開始為於司讖一一介紹所有業務部同仁。
“往後還請高副理多指教。”於司讖握住高副理的手,微笑。“另外,如果高副理忙不過來的話,可以把涵亭那件案子交給我,當然,我隻是純幫忙,所以業績仍會掛在副理名下。”
“耶?!”高副理吃驚地張大了嘴。為了涵亭那件案子,他幾乎快跳樓了,才剛上任的經理怎麼會知道?
葉經理見狀,不由得暗笑在心,他知道很快的大家便會明白,為什麼要由空降部隊來繼任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