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仁完全清醒了。他恢複的速度超出了所有知情人的預期。
阿靖行事一向周全謹慎,見陳大仁已無礙,就像支使一名屬下去轉告蘇雲玦和蒹葭,以免下次奔波診治之苦,可剛尋了人過來,才想起這些時日都是雲玦和蒹葭隔三差五地主動上門,卻不知他們的落腳之處,隻得作罷。
待阿靖順道交待了一圈兒走回淩傲風的房間,卻見他坐在房中兀自出神,眼神中濃重的殺氣溢出,置於桌上的雙手不自覺地攥緊,又鬆開,又攥緊……
見此情形阿靖明白定是問出了關鍵的信息。心中一動,她放輕了腳步走近他的身側,一如既往地恭謹地問道:“這次,可是尋得了線索?”
不料淩傲風卻一反常態,伸手將她一攬,阿靖猝不及防,跌坐在了他身側的凳子上,還不等她反應,淩傲風就欺身上前,雙臂緊緊環住了她,埋首在她肩頭,聲音嘶啞道:“別動。”
阿靖不敢妄動,便由著他的氣息緊緊地將自己包圍,耳根卻已經燒得滾燙。她了解他的脾氣。他是性情中人,統領鳳來閣時威武嚴肅、沉著冷靜,可是一遇上有關青城派滅門慘案的事情,往往容易情緒失控,反而像一隻受傷的野獸,汲汲尋求擁抱和溫暖。
“十年了……十年,我終於可以為師父他們報仇……”淩傲風的聲音悶而沉重,行至尾音竟帶了一點小小的哽咽。
阿靖自然內心十分為他欣喜。習慣了冷漠的心,也在此時柔軟下來,她抬手輕撫淩傲風的背,道:“我知道你這些年追查得苦……”
“阿靖,師父他們終於可以瞑目了。我一定要讓這個喪盡天良的罪魁禍首血債血還!”淩傲風放低了聲音一字一字道,眼神裏染上了幾分嗜血的光芒。
方才他已經從陳大仁的口中問出了許多當年的細節,前後聯係起來稍加推斷,便已得出結論。
十年前的九月初八,陳大仁依照往常一樣去給青城派運送自家的蔬菜,並且滿心期待地等著這一月的收益。負責來與他在後院結賬的青城弟子見到他運送的一車蔬菜,卻露出了為難的神色。陳大仁還以為是對他的蔬菜有所挑剔,便多追問了幾句。那弟子告訴他,昨日有一位貴賓興師動眾來到青城派,掌門雖沒有答應他們的請求但還是熱情款待,導致門派之中蔬果消耗劇增。本以為打發了他們離去,大家湊合一下緊一緊倒也就罷了,誰知今日又折而複返,又來不及通知陳大仁增加供應,今日的夥食真夠叫他為難。陳大仁平時也沒少受青城派的恩惠,又是個熱心腸,便主動提出今日他再趕一趟,多送一車過來。在青城弟子的感謝聲中陳大仁從後院通往鎮上他慣走的山間近路下了山,顧不上回家,直接就奔向自家的田地,又采摘了滿滿一車的蔬果送上山去。
而這次,整個青城派一片死寂。迎接陳大仁的不再是那個麵容可親的青城弟子,而是滿地的屍體,和幾乎要染紅每個角落的血跡。當還溫熱著的腥甜血液在陳大仁的腳邊流淌,他實在忍受不了眼前的刺激。之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恍惚間自己已經瘋了十年。
而那位興師動眾的貴賓,便是當時獲得皇帝恩準,從京城啟程前往南方就職而路過青城山、手握兵權的重臣——靖南王。
又過了好一會兒,淩傲風才有些舍不得地放開對阿靖的懷抱,恍然意識到剛才自己的行為有多曖昧,有幾分赧然道:“抱歉,剛剛……剛剛是我失態了。”
阿靖的耳根還是滾燙如火,害羞中摻了幾分尷尬地微微別過眼,不自然地抓緊了腿上的衣裳,道:“沒、沒事。為閣主分憂,是屬下的職責。”
“阿靖,你真當自己隻是屬下嗎?”淩傲風問道。
阿靖知其所指,仍是謹慎地不敢抬頭直視他的眼鏡,隻是沉默。
淩傲風稍稍用力扳過她的身子,迫得她隻能直麵自己,然後從懷中掏出一物,是一隻古樸而精致的紫檀木盒,散發著淡淡的久經年月的幽香,“這個,我準備了很久,一直不知道要怎麼給你。自從那日救你逃離殺手堂,你一直以對待閣主的態度待我,時刻效忠於我,卻又讓我覺得很疏遠,很陌生。你以冰冷為鎧甲,活在自己築就的圍牆裏。我不知你心裏所想,但那次我中毒,你舍身救我,我便知道,你是在意我的。而我,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