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的輪船又駛過了一個港口,萬家燈火一點一點地暗淡了,隱隱可以聽見岸上哪台電視機的伴音,晚間新聞正告結束,更多的人離開了甲板,隻有那對情侶和描月還留在甲板上。描月想著自己和李詠的事,那些事竟然越想越亂,她命令自己不去想它,就把十顆手指一顆顆地掰開,一顆顆地數著,不知數了多少遍,描月發現一個人影悄然來到她身後,那不是陌生人,不是別人,是老崔。
別數了,老崔笑著說,怎麼數還是十根手指。
描月看了老崔一眼,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她說,他怎麼樣了?
睡下了,吐了一廁所,老崔說,別擔心,醉酒沒什麼,吐完就沒事了。
怎麼不繼續喝?你還沒醉麼。描月說。
我不容易喝醉。老崔說,你有沒有聽說過,好人一喝就醉,李詠一喝就醉,所以李詠肯定是好人。
我知道他是好人,你可不是好人。描月說。
我是壞人中的好人,可李詠絕對是好人。老崔說。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莫名其妙。描月突然笑了,扭過臉看著江麵說,什麼好人壞人的,這兒又不是道德法庭。
到處都可以作道德法庭。老崔說。
你要審判我?你憑什麼審判我?描月昂起頭直視著老崔,臉上是一種挑釁的表情
我沒資格審判你,我隻是在懷疑你。老崔說。
懷疑什麼?懷疑我是美國間諜嗎?
你這麼單純的女孩做不了問諜。老崔沉吟了一會兒,一隻手不停地拍打著欄杆,然後他說,李詠頭腦簡單,不懂女人,可我一開始就看出來了,你不愛李詠。
描月的心又咚地一響,她扭過臉看著更遠處的江岸,為了掩飾某種慌亂,描月故作輕鬆地擺動她的肩膀,愛是怎麼樣的,不愛又是怎麼樣的?她說,這事跟你有什麼關係?
有一點關係。老崔的臉上仍然保持著那種暖昧的笑容,他摸出煙盒,抖出一支煙叼在嘴上。李詠是個大好人,老崔說,他是我兄弟,你知道的,他很信賴我。
我知道他信賴你。描月說,你們男人喜歡說這句話,朋友有難兩肋插刀,你現在準備捅我一刀嗎?
老崔臉上的笑容現在看上去更神秘了,他的眼睛在夜色裏明亮如燈。在一陣沉默之後,老崔用一種異常輕柔的聲音說,不,誰要讓我這麼做,我會先用刀捅了他。
夜色遮敝了描月臉上突然泛起的紅暈,現在她喪失了正視老崔的勇氣,別說了,她幾乎是囁嚅道,我已經懂了。
每當描月慌亂失措的時候,她就慢慢地數自己的手指,那天夜裏老崔的目光明亮如燈,描月卻看不見自己的手指,隻看見老崔的那隻手,那隻大手從容不迫地伸過來,握住了她所有的手指。描月沒有抗拒,唯一讓她不安的是,這事情來得太快了。
描月任憑老崔握住她的手。描月說不出話。
明天就到武漢。老崔說,武漢沒有神女峰,可有個黃鶴樓,武漢不如北京和上海,可也很熱鬧很繁華,你不想逛一逛嗎?
描月說不出話,隻是凝視著老崔的那隻手,過了好久,她說,我小姨媽就在武漢,她一直寫信讓我去玩呢。
描月說完那句話時看見天上的月亮搖晃了一下,月亮大概鑽進了雲翳深處,甲板上顯得更加空曠更加黑暗了,而船桅上的所有旗幟都迎著江風颯颯舞動,發出一種清脆的碎裂的聲音。
船到武漢是在第二天傍晚,下船的人很多,他們所攜帶的行李也很多,因此船塢出口處顯得異常混亂。不知過了多久,船和碼頭漸漸安靜下來,岸上的職員關上了出口處的鐵門,下客用的走板被撤掉了,輪船駕駛員又拉響航行的汽笛,就在這時候我們看見了那個奇怪的青年,他衣冠不整,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樣,從二等艙那裏一路狂奔下來。我們看見他在走廊上撞來撞去,沿路高喊著一個女孩的名字,描月,描月,你在哪兒?描月,描月,你跑哪兒去了?
誰都能看出來那青年快急瘋了,這很自然,要是別人的女朋友也這麼失蹤了,也會像他一樣失魂落魄的。但旁觀者總比當事人清醒,有人說,既然你們坐的是二等艙,為什麼不去問問二等艙的服務員呢?
那個青年卻似在夢裏,木然地說,服務員在那裏?
於是一大群人就領著他去找服務員,幸運的是那服務員的工作非常稱職,她對二等艙內的每一個旅客的情況了如指掌。你是說那個穿得像烏鴉的女孩?不是在武漢下船了嗎,跟她男朋友一起下的船。說到這兒她突然意識到什麼,用疑問的目光端詳著李詠,說,我正要問你呢,你們艙裏三個人,二男一女不是?那個女孩,她到底是誰的女朋友?
我們大家都用熱切的目光詢問著李詠。李詠麵色慘白,鼻孔裏呼呼喘著粗氣,他慢慢地蹲下來,雙手抱著自己的腦袋,先往左邊扳,又往右邊扳,拒絕回答任何問題。就這樣他把大家都搞糊塗了。我們依稀記得與他同行的另一個男青年,穿著名牌襯衫打著名牌領帶,有人在昨天夜裏看見他和那個女孩一起在甲板上。一件簡單的事也會變得如此蹊蹺,我們當時真的糊塗了,那個名叫描月的女孩到底是誰的女朋友?
船過武漢才是真正往三峽去了。船上剩下的旅客大多是去三峽觀光的。我們記得後來的旅程中李詠一直落落寡歡,隻是在輪船經過著名的神女峰時,李詠突然露出一種難得而古怪的微笑,他盯著神女峰凝望了好久,最後說,操,這就是神女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