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名
我媽在床上病了四年,在1958年我剛滿五歲的那一天,耗盡了最後一點精神,死了。現在我隻記得好多人抬著棺材上山的情形。因為農村人很窮,不知道也照不起照片,到現在我隻知道我媽的名字,可記不起我媽的樣子。
我媽死後,除了年幼的姐姐,家裏再沒有女人。我的衣服破了,是我父親在深夜的煤油燈下蹩手蹩腳地縫補,我穿的布鞋是父親用他滿是老趼的手躲在房後一針一線做的。那時都很窮,所有的人都穿得破破爛爛,也吃不飽肚子,家裏除了勞動工具以外,其他凡是鋼鐵的東西都砸碎交到公社煉鋼鐵了,做飯用的鍋自然也沒有了。大人們在生產隊裏吃大食堂,孩子們則關在一個叫“幼兒園”的院子裏,渾身髒兮兮的,餓著肚子唱《社會主義好》。晚上回到家再困都不睡,盼著半夜大人帶回從牙齒縫中省下的一點飯吃。連續三年的自然災害,山上能吃的野菜和樹皮都吃光了,好多人浮腫,孩子們的臉也像黃菜葉一樣。嚴重的營養不良,使得個個孩子都是枯瘦的腿支撐著鼓鼓的肚子,幹瘦的脖子撐著大大的腦袋,無神而呆滯的眼睛隻有見著吃的東西才會發光。
嫂子到我家那年,我已上小學二年級,那時她才19歲,是個畢業時間不長的中學生。嫂子人長得很漂亮,白皙的皮膚、雪白而整齊的牙齒、大而有神的眼睛、勻稱而豐滿的身材,是當地少有的漂亮人。我大哥人長得並不好,小名叫“寡子”。我怎麼都不理解嫂子為啥要嫁給長得很一般、個子又不高的大哥。那時*剛過,家裏除了有點糧食,其他一貧如洗。社員們早已不在生產隊裏吃食堂了,家家戶戶冒起了炊煙。家裏有了女人,也就有了生活的氣息。飯有人做,家有人理,也有了,客人往采。
嫂子到我家後,開始我還有些靦腆,時間長了也就慢慢熟了,我除了上學外,基本都和嫂子待在家裏。家裏有個是是非非,我總是站在嫂子一邊;大哥有時和嫂子鬧意見,我總是為嫂子抱不平。也許是戀母吧,沒事時我總喜歡依偎在嫂子的懷裏,成天有說不完的家常話。嫂子走個人家,總是帶著我;如果別人給點好吃的,嫂子自己舍不得吃,總是悄悄地留給我;有時放學回家不見了嫂子,就到她可能去的人家找。那時我大哥在生產隊裏當會計,晚上不回家時,我就從堂屋我爹的床上偷偷地摸到我嫂子房子,鑽到她的被窩裏。大哥如果回來了,嫂子就把他攆到裝糧食的長板櫃上睡。
後來我在距離我家30裏的地方上中學,每個星期六放學後,為了掙三四毛錢積攢學費,就要空著肚子給供銷社挑貨物。每當我餓得咽長氣斷、累得筋疲力盡的時候,嫂子撂下家裏的活來接我,那真是像見了救星一樣,其他挑貨的同學都很羨慕我。
我嫂子待人很好。上上下下路過我家門前的熟人,她都要招呼進屋喝茶;遇到吃飯的時候,寧可自己不吃也要招呼別人;我家那幾棵桃子和李子熟了,她總是把好的分送給鄰居;門前那棵皂角樹的皂角,誰摘她都願意;過年殺豬,也要把親朋和鄰裏請來吃“泡湯肉”。時間長了,方圓一二十裏都知道我嫂子的為人。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幾十年裏,嫂子一直牽掛著我。我有個三病兩痛,隻要嫂子知道了,她都要讓我大哥或者牛娃子帶著上好的特產來看我。我隻要有空就喜歡回家看嫂子,成家後春節大部分也是回嫂子家過的。算起來我嫂子今年62歲了,除了腿患嚴重的風濕病走路不方便外,身體還算硬朗。
我也是好幾十歲的人了,嫂子對我還跟兒時一樣,該疼就疼我,該罵就罵我。我也很敬重嫂子,她說得不對我也不頂嘴,因為在我心中,嫂子和我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