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承三年六月,唐府。
已是初夏,窗外草樹茵茵正盛,繁花卻已落去,隻留幾樹石榴開著豔麗的花,零散的樹在這花園中,叢叢嬌紅。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門邊淺色裙角輕輕揚起,尚隻是垂髻的少女玉手執著生綃白團扇款款步入書房,口中輕聲溢著笑,聲音猶然帶著稚嫩之感,她道:“春日已去了,可是是什麼風把皇上您給吹來的呢?”
窗台下,輕衣便服的男子聞言轉過身來,劍眉星目的模樣正是當今天子應吟秋。到也不介意少女的無禮之舉,應吟秋隻是寬厚的一笑:“雲舟你是越發的伶俐了呢!”
側身行了個宮禮,雲舟不解的問道:“不知皇上今日突然駕臨所為何事呢?”
應吟秋淡笑,低頭把玩著手中的折扇,說著:“沒什麼,隻是這幾日朕有些心煩,想找雲舟下棋解悶罷了。”
當年唐清夜以一子輕易的解開了困擾了數代高手的棋局,從而一舉成名,續之而來的向他挑戰的人不知幾何,卻無人能將其擊敗,清夜的棋術由此可見一斑。而當時身為太傅的他也將弈棋中爭地奪目的計謀作為治國用臣之術教予甫登大位的應吟秋,因此也養成了應吟秋嗜棋的愛好。
可是自從五年前,唐清夜逝世之後,應吟秋竟找不到可堪對手的人,心中不禁鬱悶難抒。直到有一次無意中發現年僅八歲的唐雲舟的棋藝不在其父之下時,感慨之餘,來唐府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長此以往,與唐雲舟倒也成了忘年之交。這幾年來唐府眾人經常能在書房中看到這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不顧身份的在小小棋盤上鬥得翻天覆地。隻是雲舟個性淡漠,不易喜怒,竟能漸漸控製著全盤的輸贏,極具乃父之風,於是最近三年來,應吟秋雖是輸多贏少,到也不以為意。
人生如弈棋,隻有置身其外方能看透其中的利害關係。當年那個明若曉溪的男子這般說道,卻也成了雲舟一生的經典。
隻是,僅僅是下棋麼?但是看皇帝的臉色卻也不像是這麼的簡單的。可是既然他不說,自己也沒必要去問什麼。如此心想著,雲舟也不再多言,喚來小童奉上茶端來幾碟瓜果糕點,便引皇帝坐入棋座。待侍棋小童收拾妥當後,雲舟問道:“皇上這次是執黑呢還是執白?”
“黑子。”將手中折扇打開又收攏,應吟秋氣定神閑的笑道。
“那麼,皇上先請。”雲舟秀氣的臉上帶著幾分水汽氳氤的笑,右邊淡粉水袖輕輕一托,毫無半分的羞澀之意,這氣度卻也難得。
“且慢。”扇柄停點盤麵,沉沉思索了一會兒,應吟秋道:“雲舟啊,平常老是這麼下棋朕總覺無趣,不如這次咱們玩點新鮮的如何?”
“哦?”挑眉看向皇帝,雲舟有絲疑慮。“不知皇上想要用何種玩法?”
“不如這樣吧,這次咱們立個賭約,輸的一方可得答應贏的那方一件事情,這樣如何?”如此說著,應吟秋笑的越發的誠肯。
掩嘴吃吃一笑,雲舟心道,皇上說的話誰敢反駁呢?明明知道不會遭到反對,還要這麼一問,皇上啊,還真是虛偽呢!
隻是這樣的條件似乎真的很簡單。可是若是輸了,以皇上的老奸巨滑會讓自己做什麼呢?天下都已掌握於手的皇上好像在自己身上撈不到什麼好處吧?更何況,和皇上下棋,十之八九都是他輸呢,到也不怕什麼,隻是該讓皇上做件什麼事情呢,這到是有些傷腦筋哦。
雲舟心中這般思量著,臉上亦笑得善良無害的很,她道:“皇上,何必這麼麻煩呢?”
應吟秋握著扇柄虛搖幾下,說道:“雲舟你怕了麼?放心,朕定不會讓你去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的。”
看著皇帝勝券在握般的表情,雲舟倒也不由地笑了:“難得皇上興致這般高漲,雲舟就舍命陪一回君子吧。”
應吟秋抬頭笑著看了雲舟一眼,道:“雲舟可要小心應對咯。”
這般說著,棋盤上已輕輕巧巧的落下了第一枚子。
“謝皇上提醒。”雲舟亦是笑靨如花的答道,手中卻落子如風,隨意自如的很。
這麼一來二往的,不知不覺間棋盤上竟已是下了大半的棋子了。應吟秋笑意不減,反觀雲舟容色卻是斂了幾分。
凝神看著棋盤之上的黑白兩色,那兩色糾纏在一起,互相纏綿貼的很緊,仔細看時會發現這棋盤上黑白兩色竟十分的對稱。雲舟每著一子,應吟秋便會以同樣的方式在對應的地方下一子,一時間竟也牽製住了雲舟的棋勢。
這樣下去雲舟勢必是無法取勝。
看透了這點,雲舟不由地微皺起眉頭,抬眼看向皇上,卻見他笑若春風,表情溫柔自然至極,想來是早有預謀吧。
雲舟畢竟還是個孩子,這般想時心中有些煩躁,她轉首看向窗外。
窗台旁正是一株玉蘭,幾朵殘花掛在樹梢,在人看來毫無美感,卻引了兩隻黃鸝停下輕啄花蕊,空中時不時的傳來幾聲清脆婉轉的叫聲,也頗有一番情味。
“雲舟感覺如何?”看著雲舟的心不在焉,應吟秋輕揮紙扇悠然的笑,扇風竟是向著少女的方向,這情這景仿若父女間的弈棋遊戲,又怎會想到在這小小棋盤之上竟在進行著一大一小兩隻狐狸暗地裏的你死我活的掙紮呢。
心念一動,雲舟回過頭來淡笑,笑容溫柔讓人心中暖意頓生,她道:“皇上您看窗外的樹與黃鸝。”
應吟秋聞言看向窗外,見是兩隻黃鸝正在啄朵殘花,並不覺的有什麼特別,於是又回頭看著雲舟,微側著頭等她解釋。
垂眉看著棋局,雲舟嘴角的笑容變的有些神秘,她道:“皇上,在人看來殘花已敗,除了讓它零落於塵輾做泥之外,也沒有什麼用處了。可是黃鸝們卻不同,它們會用那些人們看來已如泥土一般的殘花來裝飾自己的家,十分寶貝它呢。”
應吟秋思索著雲舟的話,心有所動,不由的沉沉一笑。
雲舟執起一顆白子,手如瑩子若玉,兩相呼應下竟有一種別致的美麗,讓人有片刻的恍忽。明眸如月,她側頭微笑著總結:“所以,在自己看來不屑一顧的東西說不定別人還視若珍寶啊。”
話音落下,子也落下。應吟秋低頭一看,不由地驚歎。這子著手處正是這局棋的軟肋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