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命寺(1 / 2)

尹嬌迎風而立,腳下踩著寺裏待客後院的石階,光滑如水般倒影出她的身形,高挑的個子,氅衣披身,頭上挽著婦人發髻,發間卻簡單得隻餘一隻鳳頭釵,流蘇落在鬢邊,孤零零的隨風而起又離風而落。

抬眼便可瞧見位於天命寺最高處八角閣樓上的黃銅梵鍾,八葉聯眾撞座此時正承受著沉重的撞擊,鍾聲既是警示也是哀鳴,再往下看,尹嬌主仆三人瞬間全身冰涼。

該來的終究會來,看看現在,佛門淨地不也免不了這血染當場。也是,如今的當權者信的是甚個胡天,想到此,尹嬌嘴角緊泯,掌心隻教自個掐出血星子,滔滔恨意讓她心裏燃起火來,生生灼燒出煙氣,不由身罵了句“賊老天”,連一句“蠻人狗”。

芍藥伴著尹嬌左側,紫蘇在右,兩人隻來得及喚她一聲“十三娘子”,遠遠瞧著平日裏顧她們的小沙彌知了飛奔而上,嘴裏大聲呼救,哀鳴鳴,絕絕然,生無惜,隨他其後是望不盡的人群混亂,顯眼的雜牌亂軍,鐵騎錚錚,具都是白臉碧眼的異族人,頃刻之間無數僧人人頭落地,僧衣浸了紅血,漫出來連成一片又一片,果真俱是還未知化的野獸。

禪院內有女聲傳出,小沙彌知了朝她們站的方向揮手,卻未逃過項上一刀,尹嬌眼看他身首異處正要有所動作,殺他的人仿有所感,提著還在滴血的柴刀往她看來,尹嬌怔住。

紫蘇先是反應過來,扯了尹嬌撒開腿就跑。

自三個月前離家至今,她們主仆沒日沒夜的奔波,好容易深一腳淺一腳趕到天命寺,後山下就是雞鳴渡口,過了江行十日官道便是建康,她的舅公家,也就是她的婆家。

尹嬌未來的夫婿是顧舅公本家從兄弟的長孫,名渭,字傅張,是響名建康的才子,兩人從小定下親事,今年尹嬌辦完及笄禮,婚事三書六禮一過,尹家發嫁,顧氏迎親,因路途著實遙遠,兩家商定由尹家送親至安陽,顧家在安陽等候,避過八月汛期,十一月便可到達建康完婚。

誰知道天公不做美,寸在六月半旬,才出武威便遇上羯胡作亂,此時哪裏顧得上送親,看著惶惶然近百人的送親隊伍已做鳥散,餘下尹家忠仆及尹嬌隨身陪嫁也不過三十餘人,尹九公子當機立斷散了仆從,自己孤身帶著尹嬌及侍女小廝一行八人輕車簡馬直奔安陽。

誰曉得竟與顧家迎親的人兩廂錯過,許是聽說武威淪陷,城內世家十餘其一,想著尹家必不能幸免,若是在去往武威的路上接著新娘子便罷了,若是遇不上,恐已遭了不測,顧家再仁義也不會迎一個遭過蠻人的新夫人進門,便是活著還不如死了的好,回去建康,好歹擬一通死而明誌的說辭,全了兩家顏麵,最後落得一副衣冠塚,身後也得幾分香火供奉,既做得這樣的打算,顧家人也不循了當初的約定,一路向北尋人,竟真讓他們尋到了尹家送親的人,隻不過人雖活著也隻是活著而已,一副驚恐萬狀的樣子,胡言亂語中聽了一耳朵甚個少女糧食,甚個兩腳羊,這還得個什麼好,顧家人一時間也不往武威去了,打馬回頭,奔逃往南,中途都不待再問一聲,回建康複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