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裹食,暖身衣,入目靜,撲鼻香,好似做了個綿綿長長的夢,夢見前生未見後世,尹嬌足足愣了有半柱香,才敢閉眼,再睜眼,一切都未消失,還在。
直直坐起身來,捧著粉色外絨料子的冬被嗚嗚哭起來。
太可怕了,難道真是菩薩顯靈,讓她再活一回,她這個主子在芍藥和紫蘇麵前永遠是個主子,想想那縱身一躍,她雖心如死灰,卻比任何時候都害怕,可沒有那一遭,結局絕不是那般簡單,若不然她也不會在臨死前無端想到那個寒月如冰的夜晚。
“十三姐兒?”
芍藥絞著衣角,有些猶豫。
尹嬌聽見喚她抬眼起來看,一雙鳳眼經由淚水洗潤透出柔光了,眼瞼泛紅,卻異常潔淨,見是芍藥,不由歡喜起來,“芍藥”
雖不知尹嬌為何哭,可眼前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彙報,身子半跪在窗前的腳踏上,雙手緊緊握成拳放在胸前,她看起來有些緊張,鼓起勇氣張口說到“十三姐兒”。
所以說人都是適應性動物,現在的尹嬌在芍藥眼裏還是驕傲帶著時而蠻橫的嬌小姐,可實際上尹嬌經由上一世的打擊已變了個人,見芍藥這樣不由立起身姿,竟帶了些鄭重。
芍藥有些奇怪,轉而回神接著說下去,“您真的不能去見九少爺!”
“才九少爺的小廝來求見您,說九少爺從燕關回來給您捎了東西,讓您去西湖台等他,還有要事與您商量,可……”
尹嬌抬手,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落在自己的指尖上,沉默起來。
芍藥住了話,隨即身子靠在床沿,她就知道,隻要是九少爺的話,十三姐兒就沒有不聽的,自己是把話頭藏在心裏來來回回嚼了十來遍,才鼓足勇氣來勸的,這次估計又是白費功夫。
尹嬌今年十歲了,八歲時隨老太太回建康省親,由顧老太爺做主定了本家的侄孫,既然親事是由兩家長輩定下的,尹四老爺和四太太自然不會反對,再說嫁去老太太的娘家,這對於尹嬌有多大的肯定不消說,那位顧少爺可是個難得的好少年。
芍藥與紫蘇五歲上就從尹家世仆裏麵選出來進府學規矩,六歲一同分在十三姐兒身邊,從小丫頭做起,熬到如今的大丫頭,住處也從四房主院上房的廂房搬到現在的玲玲院,十三姐兒性子如何她再清楚不過,紫蘇是個沒心竅的,整日姐兒說得對,姐兒真厲害,芍藥與紫蘇不同,人說有後娘就有後爹,她是他爹前頭娘子生的,若不是早早在四房姐兒身邊當差,晚幾年落在她繼母手裏,定是值個十兩銀子配了莊頭的命,反正她那繼母眼裏,莊頭沒甚不好,吃穿不愁不說莊子上大出息上交府裏,可些個小零碎孝敬個嶽家足夠了。
芍藥感激尹嬌,她比尹嬌長一歲,去年繼母要做主她的婚事,求到四太太跟前,也不說現在就嫁隻說定下親事,年歲到了放出去再辦婚禮。
四太太對芍藥也算從小看大,多問了一句定下哪一個,她繼母舔著臉皮說是壺兒莊的莊頭,四太太聽了便皺眉,壺兒莊是尹家幾十個莊子裏麵平日出息最好的幾個之一,要說那莊頭沒甚不好,也說不上來,隻是他剛失了妻子,還留了三個毛頭小子,芍藥雖說是奴婢,可好歹長在她跟前,更何況還未問過尹嬌,才要讓人問尹嬌,誰知早有人在尹嬌耳邊吹歪風,說四太太要把芍藥配人,尹嬌是性子急又不好說話,但她壞在脾氣,不是壞在腦子,先下了那丫鬟的臉子,著人扇了十巴掌,扔到柴房由房媽媽發落,隨即四太太使喚的人還未到尹嬌跟前,尹嬌就已進了門,話沒說句好的就先啐了芍藥繼母一口,才九歲的小姑娘說起話來除了四太太半無奈半憐愛的搖頭外,其餘人氣都不敢吭,芍藥的婚事也就罷了,尹嬌還說她身邊的丫頭日後都由她做主,旁人不能伸半指。
事後除了四老爺說尹嬌頑劣,旁個甚也沒說,老太太還賞了一匹今年時興的芙蓉花緞子,給尹嬌做新衣,既是這般,別個哪裏還敢與尹嬌對著幹,更不要說像現在芍藥勸說她拒絕一貫跟從的九少爺。
芍藥已開始為自己默哀,想著落不著好自己便收拾包袱回鄉下吧,跟著孤身的姨母過活,繼母也不敢打上門去,一副馬上就要被發落的樣子,失落得很。
半晌尹嬌才回神,看了芍藥的樣子,無端的心緒從那些個糟心事裏暫時抽離,噗嗤笑起來,芍藥眼見她沒怪罪,心裏放下個石頭般輕鬆起來,朝門外與小丫頭閑磕牙的紫蘇喚一聲,兩人伺候尹嬌梳洗,去前頭給老太太拜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