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歌望著眼前這個春田淳子,心中疑竇叢生。他自小聽父親和紅葉講過不少倭寇為禍東南、燒殺淫掠的惡行,恨烏及烏,心中對日本人殊無好感,若換了平時,遇到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忍者,哪裏會去管她死活,但此時不知為何,夕舞的身影一直在腦中揮之不去,又想到不動明王的冷酷絕殺,心中竟隱隱對這個春田淳子的處境擔心起來,眼見肋差在黑暗中泛著滲人的寒光,強奪隻怕有傷人之虞,當下一報拳,道:“既如此,大丈夫恩怨分明,我答應你的條件,將來若與令尊相逢,當饒他三次不殺。但令尊若繼續作惡,那天地雖大,終不能讓我與他共存。”
一言甫落,他一揖到地,轉身便走。春田淳子見他真的走了,心中一酸,一股傷心失落之意充塞胸臆,手中的肋差不知不覺的放了下來。忽然間隻覺得足底“湧泉穴”一麻,一股暗勁猛地無聲無息地纏上身來。
她大吃一驚,腦中隻轉了一個念頭:潛龍變!想要縱身而起,卻哪裏來得及,那股暗勁如巨蟒纏身,自她小腿盤繞而上,將她四肢皆縛。她奮力外撐,但胳膊便是要抬起一分,也是不能。
隻聽風聲颯然,吳歌已回到身前。春田淳子怒道:“你……”卻發現發不出任何聲音,原來連嘴巴也張不開了,那“潛龍之變”自外而內,將她數條經脈一並封了,叫她便是咬舌自盡也是不能。春田淳子想不到吳歌不但使詐,而且算計精準,一發後招都不留給她。她驚詫之際,已被吳歌一把抱起,胳膊觸到吳歌寬厚結實的胸膛,那一份驚詫頓時全變成了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吳歌抱著春田淳子悄悄出了底艙,往船尾摸去,以他的神功,雖然手上抱了一人,但要避開值哨的幾個忍者,也是輕而易舉之事。到了船尾,果然看見一艘舢板,上麵蓋著一張帆片。吳歌心中對不動明王忌憚已極,一刻不想多留,縱身躍落,悄無聲息地落在舢板之中,將春田淳子放在船首,自己****雙漿,左右開弓,將那舢板急速駛離。
一口氣劃出了數裏之遙,回頭望去,不動明王的座船已是暗夜中的一個黑點了。吳歌這才籲了一口氣,想不到今次死裏逃生,竟是如此順利,一時恍在夢中。
他不敢懈怠,記著那春田淳子說過的話,觀星辯位,一直向南劃行。也不知劃了多久,以他的神功臂力,竟漸漸覺得臂麻腕酸,口幹舌燥。他隻得放下雙槳稍歇,揭開那片帆布,隻見下麵果然放滿了食糧淡水。
吳歌大喜,吃了點水糧。精神漸複,又望向春田淳子,問道:“你要不要吃點?”春田淳子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他,眼神複雜怪異。吳歌道:“你若要吃,便眨一眨眼睛。”
春田淳子卻將雙眼閉上,不去看他。吳歌心中微怒,暗道:這日本人不識好歹,我何必去管她。當下也不再搭理她,自顧操槳行舟。
又劃了兩三個時辰,估莫離那大船已足有百十裏之遙,再回首望去,海天一色,黑沉沉不見盡頭。春田淳子其實已有數日未曾好好休息,這時躺在舢板中,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仰望著滿天星空,耳邊聽著吳歌雙槳“嘩嘩”的劃水聲,心境也漸漸靜謐安詳起來,不知何時,竟睡了過去。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待到驀地驚醒之時,隻覺耀眼生花,陽光刺得雙眼一時睜之不開。春田淳子意識到天色大亮,一驚之下,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去摸臉上的麵巾,一摸之下,觸手柔軟,那蒙麵黑巾仍在。
她心中一喜,但隨之又是一驚:我的經脈不是被封製了嗎?怎麼手能動了?急忙抬眼看去,隻見吳歌依舊坐在船尾,扳著雙漿,見她醒來,淡淡地道:“你的內力修為不足,三焦經脈不能受製太久,否則於身子將有妨害,所以淩晨之時,我已將你的經脈解封。你的麵巾我可沒揭開過,我隻能救你至此,你若是要罔顧性命,做那自裁的蠢事,我也攔不住你。”
春田淳子一時怔住,不知該當如何?她也是聰明人,回想吳歌的話,霍地明白吳歌擄她出來,的確是在救她,隻怕不但是救她,還順帶救了她父親春田正雄一命。要知不動明王不但神通絕世,更兼智力無雙,慧眼如炬,她春田淳子悖逆師門,私放重犯,縱然當場自裁,不動明王從現場的蛛絲螞跡推理判斷,隻怕底艙之變一樣瞞不過他的法眼。介時雖然她春田淳子已畏罪自裁,但她父親還在船上,依不動明王的性子手段,誅連全族,那也是稀鬆平常之事。而吳歌將春田淳子擄了出來,更在底艙中留下“潛龍之變”的痕跡,便將事情打亂攪渾,隻怕不動明王在未找到春田淳子這個最得意的弟子前,也無法判定艙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隻怕還會掛心這個心愛的弟子是否命喪吳歌之手?吳歌這一著,正是救了春田淳子父女一命。
春田淳子怔了半晌,終於輕輕歎了口氣,道:“你若不是覺得我似你的那個朋友,還會不會救我?”
吳歌看著她,道:“我伯伯對我說過:萬物皆有緣法。這世上絕無無緣無故之情,更無無緣無故之恨。你的聲音雖然作了掩飾,但身材神態卻未加隱藏。你若不是夕舞,我實在想不出你有什麼緣由要甘冒大險來救我?”
他這句話緩緩說來,雖是問句,但語氣篤定,顯然已心有認定。春田淳子又怔了一會,心中已知已瞞不過他,又歎了口氣,緩緩抬手,將臉上的蒙麵黑巾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