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踏出連府的時候,天上正飄著雪花,寂寥的樣子像在哀悼一些東西。連府終究還是沒能逃脫朝廷這次的政治清洗,一幹人等發落的發落,殺頭的殺頭,昔日熱鬧的連府一下子就變得冷清起來。才不過幾周的時間,府院前的野草就生長得鬱鬱蔥蔥,在這個為利為權的時代,竟然連植物都懂得附勢而行。
大街上的人並不多,天氣很冷,誰也不願在外邊多呆。左岸抬起頭,仿佛看見了那張記憶中總是帶著慈祥微笑的臉,她喊:“連惜,你怎麼又悄悄地跑出來了呢?快回去,凍壞了可怎麼辦?”
叫連惜的女子抬起頭來笑,她指了指外邊的雪,並不答話。那邊的聲音又開口了:“這丫頭啊,怎麼就這麼愛雪呢?”聲音雖帶了點埋怨,但更多的卻是寵溺。
是的,連惜即是左岸。但大家都隻叫她連惜,取自“憐惜”之意。她在大雪天被連府的夫人從牛圈裏撿了回來,在連府一住就是十五年。連府待她如女兒一般,她也全當這是自己的家。
而連惜自己卻知道,她應該叫左岸的,那是她最初的名字。五世輪回,這個名字伴了她兩百多年。但她不能告訴別人,因為她不會講話。這是讓左岸沒想到的,在前幾世的輪回中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左岸本是個愛笑愛說話的孩子,上天卻讓她成了啞巴。
雪越下越大了,它們好像要急著奔赴這個世界來掩蓋一些東西,一些肮髒的東西。這樣至少看起來會有一個美好的表麵。呼嘯著的風像在呢喃著什麼,這個世上總是有那麼些不幸的人惹上不幸的命運。而左岸就是這個不幸的源頭。
五世輪回,無一不是家破人亡,而唯一幸存下來的隻有左岸而已,兩百多年來,隻有她一個而已。左岸想,自己以前該是犯了一個很大很大的錯誤吧,要不然上天怎麼會用這種方式來懲罰自己。可是,那是一個什麼樣的錯誤呢?自己又要彌補什麼呢?左岸不知道。或許她是知道的,但她不願意讓自己想起來。
她把頭抬起來,微笑著的樣子很是明媚。一襲白色的大裘很容易融入這個白茫茫的世界,她喃喃道:“雪還是這麼漂亮啊!”聲音陌生到自己都記不起來,上天還真是愛捉弄人,那天行刑台上的鮮血在白練上濺起滴滴紅焰時,她哭啞了的嗓子突然就喊出了聲來:“娘!”那個即將赴死的婦人在聽到這句話時猛然怔了一下,有些欣喜地看著她,婦人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這個表情就被永遠定格。那天的雪啊,下得比今天還大。
左岸不知道自己暈了幾天,救她的人她並不認識,不過顯然那人認識她。他對左岸說:“你不必謝我,我不過是拿人錢財,受人之托而已。”
受人之托嗎?左岸低下頭,突然就哭了出來。她從來都沒為連府做過什麼,兩次的救命之恩,十五年來的撫養之恩,她要如何才能報答呢?連府的人都走了,她要怎麼報答呢?那天她看著連府的人被殺,那麼多熟悉的人在她麵前死去,她卻不能救。不是沒有能力救,而是不能救。這是她輪回宿命裏最無奈的約束:她永遠不能幹涉別人的生死。
這是左岸活得最短的一世,閉上眼睛的時候,她也才15歲而已,這天離連府滅門隻過了兩個月。這15年來,她被連府保護得太好,好得她不知道該如何讓去生存,她總是在午夜夢回時,思念一些人,思念那個叫她惜兒的母親。然後她看著周圍陌生的一切,抱著被子放生大哭。這是她最無助的一世。
所以當毒酒入喉,她笑得無比開心,連盛開的笑容都定格得僵硬。再次站在輪回道前,她顯得無比執著:這一世我不要記得前世前前世的任何記憶。
“你想好了嗎?這是逆天而行,逆天而行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想好了,不管任何代價,我都願意承受。”
總有一世,她需要為自己而活,為自己愛的人而活,為愛自己的人而活。隻是做他人生命裏的旁觀者,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哪怕代價再大,哪怕是逆天而行。
輪回道的另一邊,一個衣衫單薄的身影背身而立,雖然隔得有些遠,卻依舊掩飾不了他清秀的臉龐。在他的身後,還站著另外一個人,一身黑衣融在夜色中,看不清臉色。
“這一世,你還要隨她而去嗎?”
“當然,我曾經答應過她。”
“可是,她不會記得你,這是你們的宿命。而且這次她逆天而行,強行改變命運,你們之間注定不會有結果。”
“宿命嗎?”男子回過頭來,輕輕一笑,竟顯得有些妖冶。他開口:“我從不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