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上小學後,成績一直不錯,但她從來不擔任班幹部。原因很簡單她不喜歡。她和我一樣,喜歡的就做不喜歡的就不做。四年級的家長會,老師問我怎麼教育她,我一時答不出,胡亂的說讓她自由自在。其實我一直就沒有過多的管女兒,她一直就在我準備說教之前做好了,甚至比我要求的做得更好。當別的孩子吵著鬧著要出去玩的時候,她安靜的告訴我她想學習鋼琴,她看到五月同學裏彈鋼琴的人覺得神奇,她喜歡,所以她願意用玩的時間來練習,那種練習對於她來說就是休息,她的朋友就是鋼琴,她的交流和說話對象都是鋼琴。在我40歲的時候,女兒正好學了3年鋼琴,她給我彈了一首老歌,說祝我生日快樂。我將那首歌錄了下來,思索著今後不論去哪裏都帶著。同樣也在40歲那年,我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正是那年,讓我做了一個決定,這個決定留給了所有人一個痛。
生日聚會後的兩天,妻子不同於尋常了回到了家,把女兒早早的哄去了外婆家。我猜不透她要幹些什麼,也沒有多問。我坐在沙發上看新聞,她坐在離我不遠的椅子上,我感到她在看我。
“有事嗎?”我問道,關上電視。我想她應該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對我。她不說話,直接走到我麵前,“啪”的一聲,前麵的玻璃桌上被重重扔下兩封信,上麵寫著蘇喃收。我意識到這是什麼,那上麵清秀的字體曾在我書本上塗塗寫寫過很多字。我有些憤怒的看向妻子,或者說憤恨看著妻子。妻子顯然被我的眼神嚇住,眼裏瞬間浸滿了淚水,又倔強的不說話,隻是淚眼婆娑的看著我。
“你看了信?”我一字一句,連自己都聽得出那裏麵的怒火。
“小妖是誰?她不是你妹妹嗎?這兩份信到底是怎麼回事?”妻子有些不能自理的敲打著桌子,顫抖的問著我,即使在那樣的情況下她的問都不是質問,隻是詢問。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小妖到底是誰?”見我不說話,妻子有些急了。開始提高聲音加大了動作的幅度。
“那兩份信怎麼回事?你們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妻子眼淚開始不斷向外湧。我想抬手擦掉她的眼淚被她用手狠狠甩掉。我看著天花板,說:“我要出去走走。”
“蘇喃。”妻子幾乎尖叫的叫出我的名字“如果你現在說出來,我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妻子幾乎乞求的語氣,我背對著她,停頓了沒有說話,繼續走到了門邊,打開防盜門。
“你不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我手放在門邊,對著身後的的妻子說,也對著自己說。妻子跑上前,將我打開的門重重關上。現在的她一臉憔悴和不安。
“說清楚,她不是嫁人了嗎?她到底和你是什麼關係。”眼淚順著臉頰一直流到了妻子的嘴角邊,幹枯的淚痕被接下來的淚水瞬間覆蓋。這是印象中妻子哭得最厲害的一次。
“小妖。”我突然感覺到心髒劇烈的疼痛和抖動。從小妖24歲那年離開,到我今年40歲,16年的時間,從來沒從我口中再出現過小妖兩個字。我以為這兩個字早已幹枯在嘴裏,下一次說出來或許會疼,但不會讓我覺得生不如死,我能將這些疼留在心裏裝作若無其事。可現在,小妖兩個字剛到嘴邊,嘴角仿佛就能流出鮮血,嘴裏滿是血的腥味。那口快要長滿青苔的古井又開始變得湧動,井底的水猶如地下的火山噴發般鋪天蓋地,瞬間淹滿整口井。心髒咚咚的快要跳出,握緊的拳頭能把整塊玻璃毫不猶豫的擊碎,如果不是妻子在,我想發瘋似的大肆破壞掉眼前的東西。
“小妖,她死了。”
妻子呆若木雞的看著我,我想她也沒有反應過來這句話的含義,我重新打開門走了出去,她沒有攔我。我走下樓梯,走上街道。我再次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很久以前我以為我不停行走的盡頭是有小妖的那間開著燈的出租屋,後來我又以為是這條街道的中途,那個小區內的某盞燈光。現在我才知道,我的行走根本沒有盡頭,那些都隻是我停留的一站而已。我抬頭看看天空,看看四周,懷疑其實至始至終都隻有我一個人,妻子女兒美滿的家庭都是我的意象,就像我意象著小妖的離開隻是不愛我了,結婚了,生子了,幸福的生活了。
我以為自己很幹脆的接受小妖的死亡,16年前或許接受不了,現在應該完全能夠接受,但現在也和16年前一樣,長時間的消磨和沉澱隻會讓我再次提起這兩個字時加倍的寂寞和想念,一條路,不回頭的走向深淵。小妖離開後,爸媽給了我三封信,說是小妖寫給我的。在我30歲,40歲,50歲的時候打開,讓我放到不同的地方,如果在十年後還記得就翻出來讀一讀,讓我知道她生活得很幸福,讓我同樣也要幸福。如果忘記了就讓它呆在那裏,多餘的它也不會想從見天日。她還是用她任性的方式要我放棄她,重新開始,但又會依依不舍,不忍我忘記她。我怎麼可能會忘記她,從她一開始出現在我身前,我就沒想過丟下她的手一個人走,就算她在婚禮上走得決絕幹脆我也同樣會跑出禮堂牽起她的手。她是怎麼離開的?從24層高的大廈一躍而下,像蝴蝶一樣,給世人一個展翅,給我一個最後的毀滅。我還記得在穿著海賊王的衣服想她求婚時她一臉的不可置信,她變著花樣的整我,最後滿臉是笑是淚的答應我。她試穿婚紗,問我好不好看,看著旅遊雜誌商量度蜜月的地點,她演繹得很完美,我放鬆思想,以為她會拋下世俗的眼光和我結婚,我們所有人都被她的甜美和笑顏哄得顛倒黑白,直到她重重的墜地,拍好的婚紗照從牆壁掉下,玻璃碎了一地,劃破了我的手,鮮血一滴滴留在她的臉上和我的臉上。爸爸打在我臉上的一巴掌阻止了我要和小妖冥婚的想法,我們給小妖一個簡單的禮堂,出席的人就隻有5個人而已,這五個人也同樣出現了婚禮上。靈堂邊擺著她最喜歡的各種漫畫書,黑白的相框裏,小妖還不算成熟臉,沒經曆過動蕩,沒遇到過分別,她一直就被保護得很好,一點小曲折也會讓她不安很久。後來,我照小妖說得讓爸媽去環遊世界,讓他們看到更多不同的風景和人,迷醉於不同的城市間,稍微丟掉對小妖的思念。於依在那以後也去了其他的城市,說是闖蕩其實是在療傷。隻有王梓在那天陪了我喝了一夜的酒。
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家,而是睡在了五月同學。我將兩個長椅拚在一起,對著那正麵的寫字牆,讀著牆上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