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為期三個月的新兵訓練是在渤海前哨的某坦克團伴隨著風雪結束的。下連那天,我們300多名新兵像一群沉默的羔羊被集中在禮堂前的大操場中央。坐在背包上,每個人都知道各自的軍旅生涯將在那一天真正開始,分配的好壞直接影響到個人的成長進步。
來領新兵的各連長官陸續到齊,他們挑剔的眼光在新兵群中來回遊動,看得我們一個個像待嫁的新娘,心存一種麵見公婆的羞怯。這時,從文化活動中心走出兩個人,一個兩杠一星和一個一杠兩星,事後才知道兩杠一星的軍銜是少校,任該團副團職主任;一杠兩星是中尉,當時是副連職新聞幹事。隻見二人徑直來到新兵營教導員麵前,先是看花名冊,然後三個人一陣嘀咕,神秘的樣子,使人很容易想起《水滸傳》中的“林教頭風雪山神廟”那一幕,不知道我們這群新兵誰將會成為被擊中的對象。
“你們當中誰有文藝特長?”少校犀利的眼光掃視一周,然後補白道:“比如說吹、拉、彈、唱。”
他的聲調不是很高,但我聽得很清楚。我想落榜後我的心情挺難受,那段時間沒命地愛上了笛子,我能吹出比嗓子吼出來悅耳的聲音,曾引得村上的“小芳們”纏著非要再來一曲不可。我想吹笛子不算什麼文藝,但的確是我最愛玩的手藝,舍我其誰何須謙讓乎。我鼓足勇氣學著班長喊口令的樣子,喊了一聲:“報告,我會吹笛!”人同時也站起來,挺胸、收腹,兩眼目視前方,單等首長檢閱。
人群頓時靜得可聽針落地。那個中尉循聲向我走來,一雙鷹眼上下翻動,從頭到腳審視著我,足足有60秒,仿佛要榨出點什麼。順便補充一下,我的身高是1.60米,體型酷似豎放的橄欖球,很有點對不起觀眾。那時我穿著三號四的新式冬裝,褲管晃裏晃當足夠容下我兩條大腿。中尉大概看我還有點意思,就笑眯眯地問:“你懂樂譜嗎?”我搖了搖頭。中尉說你坐下吧,然後咧咧嘴,一臉的不屑,語氣也格外平淡。我知道中尉看不上我,伯樂愛駿馬,誰不想帶幾個聰穎、帥氣、高個頭的兵?怪都怪在自己的外貌沒有起到正麵廣告的作用,反而討了個沒趣,活該。
“你們誰有寫作愛好?”中尉在台上第二次衝我們發問。
大概是我第一次做了開路的呆子,蹭了一鼻子灰的緣故,台下一直沒有人站起來。我看了看四周,有幾個老鄉其實對寫作是很愛好的,但他們都正襟端坐在那裏根本沒有反應。我想我是真有寫作愛好,教我的語文老師經常誇我。於是我忘了剛才的痛,霍地站起來,又喊了一聲“報告”!
操場上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數百雙眼睛不同角度齊刷刷地傾瀉到我身上,有疑惑,有吃驚,有“這小子是傻逞能”的慨歎。少校和中尉已經一前一後向我走來,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上,使人猛然感到一種後怕:如此嚴肅的場合,我的舉動是不是故意搗亂?我整個大腦開始嗡嗡作響。要堅強,我暗暗給自己打氣,可兩腿就是有點不聽使喚。
“你在報刊上發表過文章嗎?”少校衝我微笑,一臉正經地問,“不要緊張,慢慢說。”大概他看出了我的惶恐。
“發過,在《南陽日報》上。”我回答,一邊停止了腿的抖動。
“你的理想是什麼?”少校微笑著問。
“想當作家。”
“那你為什麼選擇當兵?”
“當兵離家產生距離,距離促人思念親人,思念積累就成生活感悟。我認為一個人一生隻能做一件事,這件事是他最感興趣和自認為能做好的。”我徹底恢複了自信。我開始侃侃而談完全忘了自己是個列兵的身份。
少校突然一拍我的肩膀,一臉興奮地衝中尉說,好了,就是他了。還沒等我回過神來,他們二人已拎起我的背包和提包,把我領進了我剛才還向往不已的文化活動中心。
事後我一切都知道了,少校叫陳建國,中尉叫孟高。他們把我安排在報道員的位置上,希望我在新聞報道上幹出點成績。
回望那次下連分配的一幕,我常常不無感慨地對身邊的戰友說,那就叫機遇。機遇來的時候,我們往往不知道它就是自己盼望已久的東西,以致使它稍縱即逝。再不好的命運,再平常的機遇,都是上蒼的一種給予,需要我們做的是緊緊抓住,絕不放棄!
再不好的命運,再平常的機遇,都是上蒼的一種給予,需要我們做的是緊緊抓住,絕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