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景儀路過藍六爺家門口時,恰逢藍六爺剛剛午睡醒來,正在院子裏樹蔭下的石桌前喝茶,藍六爺側臉對著大門外,見了藍景儀,連忙站起身,親熱的招呼著:“大侄子,幹啥去?”
按照族裏的排行,藍景儀應該管藍六爺叫叔,可他一向討厭藍六爺兩口的為人,微皺了一下眉頭,高聲敷衍道:“我隻是隨便出來走走,六叔,忙著呐?”
說這話時,藍六爺已經站起身迎了出來,藍景儀不好直接過去,隻好停下腳步。
藍六爺把藍景儀讓到院子裏,剛坐下,就見藍六嬸笑吟吟的端了茶過來。藍景儀忙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接過來,連連謙讓著。近些年來,藍六嬸日子過得舒心,不僅頭臉舒展了,身上的穿戴也齊整了許多。隻見她一隻手扶著托盤的邊緣,另一隻患病的手在下麵拖著,托盤放在桌子上的一刹那,那隻雞爪似的手馬上縮了回去。
藍六爺今年五十多歲,渾圓的身材,穿著一身深藍色的長袍馬褂,油光紅潤的臉上,一雙細長的眼時常深沉的眯著,讓人猜不透他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唇下留著兩撇胡子,收拾得幹淨齊整。他手裏擺弄著一隻鼻煙壺,一邊呷著茶水一邊有條不紊的向藍景儀說出自己的想法。
原來,藍六爺一生沒有兒子,一直想在族裏過繼一個,待他百年後,好給他養老送終,繼承這偌大的家業。為此,藍六爺煞費苦心,琢磨了好些年,也冷眼觀察了好些年。挑來選去,看中了藍景儀。為表誠意,還願意拿出家裏僅有的五百兩銀子,幫助他在考試時上下打點……末了,藍六爺鄭重的提出,如果藍景儀考中了舉人當了官後,他會變賣家產,把所得的銀錢全部交給藍景儀,隨他到任上,然後,安安穩穩的做個老太爺,頤養天年……
藍景儀雖覺不妥,可是,一想到有了這筆銀兩,他就可以在鄉試上大顯身手,到時候,不僅可以當官發財,還可以得償素日治國救世的宏願……。藍景儀喜出望外,他仿佛看見了自己身穿朝服頭戴花翎春風得意的樣子。想到此,他再也顧不上許多,連忙站起身,正了正衣冠,恭恭敬敬的俯下去,磕了三個響頭,毫不遲疑的叫了一聲爹:“爹爹在上,受兒子藍景儀一拜——”
藍六爺完全沒有料到事情竟然如此順利,他原以為藍景儀會想方設法的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推托,搪塞,而他就得耐著性子和他打曠日持久的拉鋸戰,施展各種手段,慢慢的勸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他相信,憑他的手段,隨著時間的推移,事情自然而然會水到渠成。為此,他一連幾天都沒有睡好,想出了上中下三種辦法,甚至連台詞都設計好了。可是,最終,竟然都沒有用上。就好比你為了做某一件事情,準備了許多年,花了無數心血,付出許多努力,而到頭來,事情輕輕鬆鬆的就解決了,完全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困難,又好比你攢足了力氣,狠狠的一拳打下去,而結果卻打在了一塊軟綿綿的東西上,一切都那樣的容易,容易的的讓人有些泄氣,甚至有些失望。
藍六爺此時就是這個心態,他怔呆呆的望著藍景儀,一時間,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心裏無緣由的生出些瞧不起藍景儀的想法,恨恨的在心裏罵道:都說文人清高,清高個屁!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話都已經說出去了,藍六爺隻得站起身,扶起藍景儀,臉上堆滿盈盈笑意,做出喜出望外的樣子。兩個人又重新坐下,商量了一會兒,藍六爺的意思是事情既然已經說開了,那就宜早不宜遲,況且,離秋闈也沒多長時間了。對此,藍景儀當然沒有意見。隻誠懇的表示一切但憑父親做主。
於是,當天晚上,藍六爺就迫不及待的遣藍六嬸到鎮子裏的陰陽先生小叫叫家,請小叫叫給選個黃道吉日。藍六嬸這幾天正想找小叫叫幫著再寫幾道符咒,另外,她也很長時間沒有看見小叫叫的姐姐大白玲子了,正想著抽空去看看,聽到丈夫的吩咐,遂樂顛顛的趕去了。
到了八月初六這天,藍六爺率領族裏的男丁打開祠堂,燒香跪拜,一來將過繼的事情稟明祖宗知道,二來也請祖宗保佑藍景儀科舉順利,到時候,好為藍姓家族光耀門楣。
從此,藍景儀手裏有了這五百兩銀子,心情舒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溫讀詩書,日夜不輟,隻等秋闈的到來。
堪勘到了會考的時間,這天,藍景儀滿麵春風的來到佟秀才家,閑談之際,藍景儀試探著勸佟秀才湊點錢打點考官。佟秀才生性迂腐耿直,聽了藍景儀的話後,勃然大怒,想說什麼,又不好說什麼,半晌,漲紅了臉道:“我一生堂堂正正的做人,從不曾想過要行此鼠竊狗偷之事,我就是一輩子考不上,也不願做那用銀子買來的糊塗昏官!”說完,冷著臉,看也不看藍景儀,拂袖進了裏間。
藍景儀原本一番好意,不想平白討了個沒趣,心裏也好生不悅。當下,漲紅了臉走出來,循著聲音找到與佟秀才女兒琴寶一起玩耍的紅娃,訕訕的賭氣回到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