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老八至今還清楚地記得，自從他成了孤兒後，村子裏的人就像躲避瘟疫一樣躲著他。
那時，隻有藍景儀，對他一如既往，逢到家裏有什麼好吃的，就打發紅娃一溜小跑的去喊他，嫂子劉氏更是把他縫縫補補一類的活計全包了去。因此，藍老八拿藍景儀當做自己的親人一般，知道藍景儀做不慣農活，逢到農忙時，就主動前來幫忙，心裏有事情也願意跟藍景儀吐露。隻有在藍景儀的家裏，藍老八才感覺到人間的一絲溫暖。而最讓他著迷的是，每每圍著桌子吃完飯後，藍景儀就會抱著小山，滔滔不絕的為他和紅娃講些書本上的故事，或者幹脆來上一段大鼓書。其中，他最願意聽《水滸傳》，像什麼魯智深倒拔垂楊柳之類的段子，他耳熟能詳，差不多能背下來。他幻想著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那些人一樣，飛簷走壁，或者一甩手就把飛鏢釘在人的咽喉……
回到家後，他一邊津津有味的回味著書中的某些情節，一邊拿根棍子比劃，要麼就找來一些石子練投射。時間長了，居然給他練得真像那麼回事。
藍景儀的兒子小山丟失後，藍老八也跟著沒日沒夜的尋找，方圓幾十裏差不多都讓他翻遍了。
這一天，他尋找小山回來，就聽人說藍景儀昨晚上吊死了。他大吃一驚，一口氣跑到藍景儀家門外時，他張大了嘴巴，再也邁不動步子——門上，明晃晃的懸著幾尺黑紗，屋裏，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嚎，來吊唁的人們，腋下夾著一刀黃紙，垂頭喪氣的出來進去。
藍老八這時才敢相信，他的兄長——藍景儀是真的死了！他攥緊拳頭，跑到一個沒人的去處，使出全身的力氣，惡狠狠地砸下去，一下，又一下……鮮紅的血順著手腕流了下來，他渾然不覺。
許久，藍老八才清醒，他這才想起兄長已經死了，屍體還停放在那裏，還沒有下葬。想到這裏，他隨便拽了一把枯草，揩淨手上的血跡，轉身又來到了藍景儀的家。剛走進院子，就聽見族長藍六爺召集族人們商量事情，他也便跟了進去。當聽到族人們要用幾塊木板隨便釘一隻木箱當棺材時，他終於忍不住跳了出來。不過，還好，族人們在他的一番威脅恐嚇下，終於為藍景儀買了一口棺材，這讓藍老八欣慰不已。
這天晚上，他和幾個族人在一起守靈，看著喪盆裏紛紛揚揚的紙灰，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在當地，人死後，是由人用肩抬著送往墓地，人們稱之為送靈。而在棺材抬到肩上離地的一刹那間，也有些說道，叫起靈。起靈時，有個儀式，那就是由死者的兒子（要是有幾個兒子時，由長子摔喪盆）把喪盆捧起來，高高舉過頭頂，然後，使勁摔在地上，隨著喪盆碎裂的聲音，女眷們立刻哭聲四起，這時候，棺材才徐徐離地，由八個或十六個人抬起來，蝸牛般一步步走向墓地。
按照常理，藍景儀死後，該由他的兒子小山摔喪盆，可小山已經丟了，紅娃又是個女兒。當地有這樣一句俗語——女兒家，外姓娃！墓地不允許她們進去！那麼，明天的喪盆怎麼辦？
藍老八琢磨了半晌，覺得此事還是得找族長藍六爺，應該由他來拿主意。他跟和他一起守靈的幾個人打了一聲招呼，為圖方便，從屋後直插藍六爺家的後門，敲了半天，也沒人答應，他等不得，索性從院牆上翻了過去。剛走到窗戶下，就聽到藍六爺兩口正商量著把他的兄長藍景儀的妻子劉氏和女兒紅娃賣掉。藍老八聽完後，氣衝牛鬥，他剛想踹門進去教訓一下這對狗男女，可轉念想到兄長藍景儀還沒有入土，這件事還真就離不了藍六爺。想到這裏，他連忙收回了抬起的一條腿，把火氣壓了又壓，躡手躡腳的閃身出來，去給嫂子劉氏送信，叫她提防些。
劉氏此時已經變得麻木不仁，好端端的四口之家，幾乎一夜之間就家破人亡！兒子丟了！丈夫也死了！打個盹醒來，她常常下意識的去摸兒子，或者到裏間，看丈夫是不是像以往那樣還睡在炕上，發出均勻的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