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寶一路上心急似箭,恨不得現在就回到母親的麵前。他們已然走到河間府任邱縣地界。看看太陽到了晌午,趙頭兒到了叔寶的馬前:“二爺!你這幾天都瘦了,別想啦。咱們該打尖啦。”“噢!前邊是什麼地方?”“河間府任邱縣。前邊有個大鎮,叫天台鎮。”叔寶答應,“咱們天台鎮吃飯吧。”“好好好。“
四個人搖鞭趕車,來到天台鎮。進東街口不遠,路北的大飯館,後邊帶店,一塊橫匾,三個大字叫“天泰軒”。隻聽裏邊刀勺兒亂響。叔寶吩咐兵丁:“你們把車輛趕到店裏去,東西看好,把牲口喂好,就在店裏吃吧。”趙頭兒答應,趕著車進店。叔寶下了黃膘馬,到天泰軒門口一看,路南有幾棵拴馬的木樁子,拉馬過來拴好,等趙頭兒他們拌好了草料也好來喂。
叔寶邁步走進天泰軒,迎麵對著大門有張桌子,他過來就坐下了。夥計過來攘抹了桌子,“爺台是從什麼地方來?”“從山西來的。”“是是是。聽爺台的口音,府上是山東吧?”“對。夥計呀,你待人還和氣。”“哈哈哈!爺台們誇獎。買賣人和氣生財吆!不過……”夥計說到這兒,往街南一指,“那匹馬是您的吧?”叔寶微笑點頭說:“不錯,是我的。”夥計抬起頭來仔細看了看這匹馬。“哈哈哈!爺台!您這匹馬可不是一般的毛色呀。”“啊!夥計,你倒是一個行家。”“爺台!您說這話我可不敢當。您的馬菲常神駿,龍
驤虎視,萬裏難挑一呀。您看,”夥計用手指著,“街上的來往行人,都要看看您的馬。那就是有引人注目的特異之處哇。您說對嗎?”“對對。”“爺台!您是要在這吃飯哪,還是歇歇腿就走哇?”“我打算在這兒吃飯。”夥計樂嘻嘻地說:“您要吃飯,時間就要長一點兒。您的馬,可就有照顧不到的時候。小子我要給眾位客人端酒上菜,恐怕看不過來。您這馬要是普通馬,放在這裏沒關係,那兒就是拴馬的地方。即便是丟了,櫃上拿個十兩八兩銀子賠償客人也不要緊。可您這匹馬要是丟了,可就不好說啦。我想跟您商量商量,咱把馬拉到店裏去,那裏有專人伺候著。不知道您樂意不樂意?”叔寶一聽很感動,因為人家夥計是為了自己好,心裏很佩服。“夥計!我先謝謝你。不過,我吃飯快,回家心急,少時就走。再說,我坐到這個地方得瞧得見。你放心吧,不要緊。”夥計很鄭重地說,“要是爺台的馬真丟了,我可把話說在前頭啦。因為我是伺候人的,也不容易,我們可就不負責任了。”叔寶點頭,“這我知道。”叔寶要了酒菜,自斟自飲。
正在這時候,從外邊進來兩個人,一少一老。年輕的有二十多歲,挽發髻,竹簪別頂,半截藍布褂兒青護領兒,腰裏圍著半舊的白水裙兒,青褲子青鞋,左手抱著個破鐵匣兒,擰著眉,瞪著眼。後邊是個老頭兒,也是沒戴帽子,稀疏的花白頭發,穿著青袍,破破爛爛,滿臉急怒的樣兒。年輕人進來,兩隻眼往四處看。老頭兒一眼看見叔寶一個人坐著,搶著過來,“就在這兒坐吧。”年輕人氣哼哼地也坐下了,顯著挺不耐煩的:“說吧!快著點兒,我還有事哪。”這老頭兒長歎一口氣:“唉!孩子!你叫我怎幺說哪?你媽死了七八年,當初是活活餓死的。”年輕人很不愛聽:“得啦,得啦。陳穀子爛芝麻的,還提他有什麼用啊。”“唉!好,不提就不提吧。那時候咱們爺倆苦奔苦找,上鎮裏賣柴,爺倆挑三擔柴,饑一頓飽一頓。你忘了餓得眼睛發藍啦?頭一昏。你連人帶柴掉到河裏啦?”年輕的一瞪眼:“別說了,好不好怎麼又提這個?”老頭兒無可奈何:“你不叫說,咱就不說。不管怎麼苦,忍饑挨餓,省吃儉用,到底買下這兩畝地呀,這是咱父子倆的命根子。爸爸我年老多病,已經是風前燭,瓦上霜啦,我隻有指望你呀。孩子!你今年都二十四歲了,也知道過去的艱難,為什麼好了瘡疤忘了疼?你不學好,賭博耍錢能夠養家吃飯嗎,我挨你多少回打了?你今兒個要拿地契賣地,不成啊。”這小夥子一瞪眼,“不成?誰說的?我打飽了他。”“好孩子!你是翅膀硬了!要賣地也成,你先把我掐死吧。”這年輕人噌地一下就站起來了,“我不聽你這套!掐死你,我也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