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蛤(晉江)蟆論
我一直覺得小七此人很是奇妙。
他讀了許多書,我愛讀的話本折子,我不碰的儒墨兵法,乃至我聞所未聞的一些稀奇古怪的雜聞筆記,因而嘴裏總會冒出些荒誕不經的話語,初聽隻覺莫名其妙、不知所雲,細細一琢磨卻是十分貼切工致。而這當中的妙處,有的當時便能體會一二,有的卻要過些時日,經曆些事,而後回頭一念,原來如此。
而如今,我總算明白了他曾講過的一個詞的意思,不止明白,而是感同身受。
那便是。
風?中?淩?亂。
花四塵離開安慶後,我在客棧房間裏關了三日。
小六每日恨不得竄進來十次,第一日我不肯吃飯,也不給他開門,他便扒在門上做爬蟲狀,鬼哭狼嚎、吵鬧不休,我雖不擔心他把狼招來,卻非常擔心會把官府招來,於是無可奈何,隻能放他進屋。甫一開門,他一個箭步進來,身法竟比平日同小七打架時還要快上三分,我正奇怪他這幾日並未怎麼練功何以長進至此,他卻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個餓虎撲食朝我衝來,直抱著我撞倒屏風,一直滾到床的最裏邊,腦袋幾乎要磕到牆上,還好給他一手擋住,沒有當場變成傻子。
即便是撞在他手掌上,我一時依然有些暈乎,待到眼前霧靄散開,迎麵便見小六滿麵憂心忡忡,後頭房裏一片狼藉,小七正搖著輪椅進來,眼睛往屋子裏瞧了一瞧,往旁邊退開,道:“進來收拾了。”
隨著他的話,兩個客棧小二飛快進了屋,開始扶屏風搬桌子抹凳子,動作極為嫻熟,而且顯然見多識廣,見到這等慘象竟然麵不改色,甚至都不往床上看一眼,仿佛纏手纏腳糾結在一起的我與小六不過是兩件擺飾。收到最後,再從外頭拿進來兩個托盤,將上頭的酒菜端上桌,這才同小七行了個禮,一並退下,還帶上了門。
房裏一時十分安靜,我腦子裏撞出的那團嗡嗡聲也逐漸消去,想爬起來,卻給小六壓得動彈不得,隻能推他,他卻傻了似的,隻盯著我的臉一勁兒看,仿佛能看出幾朵月季花。
“子逍。”小七道,“你近日可有清減些?”
小六如夢初醒,忙退下床,我爬起身順了兩下氣,突然又想起自己剛剛丟了個相公,剛順好的氣又是一滯,用力扭過身去不睬他們。
背後一停,小六的聲音響起:“小八……”
這聲音滑懦懦軟綿綿,像是娘親手捏的豆沙團子,我聽著居然有些餓,想起自己今日還未曾吃過飯。
小六道:“別傷心了,不就區區一個花四塵,你若想要,我明日便去找十個回來,草四塵木四塵石四塵隨你挑。”
我不理他。
“都是哥哥不好,竟然不知道他已有家室,你要真難過,就打我兩下,打穴也行,愛打哪兒打哪兒,我發誓不躲,死了也不躲。”
我不理他。
背後停了一停,又道:“你、你就這般喜歡他……?”
我心裏一動,仔細想了一想,卻是有些迷惘。若說喜歡,自然是喜歡的,翩翩君子,長得又好,武功大概也可與小六小七一拚,實在找不出什麼理由不去喜歡,得知他有家室,我眼前一抹黑,隻覺得五髒六腑攪得亂七八糟,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回了客棧便將自己關在房中,恨不能再不見人。
但細細考量起來,卻似乎並沒有話本所言那般“肝腸寸斷”的意思,隻是胸口中憋著一股氣,膈應得慌,要說那是什麼,我卻真的說不清。
正如此茫然著,輪椅聲漸近,小七平平淡淡的聲音響起。
“蘇蘇,你可是生氣了?”
我一怔。
小七又道:“你氣的是誰?”
我方才思索半天,卻仿佛沒有這一句話來得要緊,一時心裏頭像是有些明白,又像是依然籠著一層白霧,撥來撥去的尋不著緊要的東西。我拚了命地想,我這是在生氣麼?我氣的又是誰?娶了妻的花四塵?瞎忙一場的小六小七?沒皮沒臉貼著人家有婦之夫的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