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綿羊論
透過浴桶上朦朧的水汽,我看到一個陌生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我的床哭,一隻腳橫在褥子上,另一隻腳吊在床邊,跟睡在自己床上一樣酣實歡暢。
我先是一個怔愣,險些慘叫出來,最終卻壓住了聲音,往後退了一步,將身子緊緊貼在屏風上,咬著牙問:“你是誰?
問這話時我腦子裏轉過許多個念頭,到最後卻歸於空白,隻死死盯著那個人。盯了大半晌卻不見動靜,直到我忍不住又想開口,那人才忽然跟開了天眼似的緩緩坐起身,將橫在褥子上的那隻腳拿下地,這才慢慢轉向了我。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青年男子,年紀大約還不到三十,短短的頭發給睡得橫七豎八,活像一團雜草。他瞟我一眼,張嘴打了個哈欠,跟著又瞟我一眼,竟然也是一臉腦子轉不過來的迷茫樣,像是比我還要莫名其妙些。
兩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了半日,我眼尾餘光一掃,好軟注意到他身後竟背著一柄大刀,足足有七尺來長,此刻因為坐著,便斜斜歪在肩膀邊,而那刀刃上紅斑爍爍,竟然還沾著血!
滿腹狐疑化作涼氣直抽了上來,我兩腿不由一軟,正想不顧三七二十一奪門而去,剛剛轉了個身,後頭飛來一聲:“你是搖光他媳婦?”
……媳什麼?
……搖什麼?
……搖光?
聽到熟悉的名字,我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卻見那人依舊滿臉迷茫,迷茫中又透出一抹好奇,身上卻沒有殺氣,我略略放下警惕,扒著屏風道:“我不是……你是什麼人?”
那人卻依然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又道:“那是侍妾?”
我說:“……不是。”
他又想一想:“丫鬟?”
其實差不多就是這麼一回事,隻是我畢竟自尊尚存,不願同個陌生人掉自己的底,於是怒道:“不是!”
他滿麵困惑,又仔細一想,問:“那是他妹妹?”
這人越說越離譜,我實在不願陪他胡扯下去,便道:“你是來尋搖光的麼?他在隔壁,我領你去。”
聽了這話,他哦了一聲,滿吞吞地從床上起來,又慢吞吞地向我走來。途徑浴桶時忽然停住,望天想了一想,伸手利落抓起背後長刀,一抽一甩,嘩地一聲插-進了桶中的熱水裏。
我目瞪口呆。
“……你做什麼?”
他頭也不抬,倒提著刀柄在熱水裏轉了兩圈,又涮了一涮,嘴裏道:“哦,刀髒了,洗一洗。”
我:“……”
洗完刀,他又拿衣裳下擺仔細擦幹淨,這滿意地重新背起。領著他到了搖光房間的門口,我隻覺一陣無來由的疲憊,抬手敲了敲門。
裏頭很快傳出回應:“八戒。”
照著平時的規矩,他這麼一喚我便可以進去了,隻是今日狀況委實有些特別,我躊躇片刻,道:“有客人。”
“客人?”
這話中帶著疑惑,跟著也沒聽到腳步聲,門已經開了,搖光視線先落在我身上,跟著又往我身後的那人一瞥,兩隻眼睛忽地瞪了個圓。
“八戒。”他麵上揚起笑,聲音卻繃了起來,道,“去喚老爺子過來,就說陽座來了。”
我先是一愣,跟著幾乎疑心自己的耳朵。
陽座?莫不是玄門殿陰陽二座之一的南陽左座?
文曲君的反應也印證了這個猜測——或者也並不是猜測——他一見到我便是眉頭一皺,聽完了話麵色卻變了,不及理會我,匆匆便到了搖光這邊。我也跟在後頭,卻見那南陽左座已經坐在桌邊,像是沒睡醒似的,一臉的無精打采,邊抓頭發邊又打了個哈欠,抬眼望見文曲君正到桌前,拉了個凳子坐下,他也沒什麼反應,反倒是又往我身上一瞟,又問我道:“你是什麼人?為何在搖光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