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左丘明——《左傳》(4)(1 / 3)

【注釋】

①公子劄:即季劄,吳王壽夢第四子,有賢名。襄公二十九年,出訪魯、齊、晉、鄭、衛諸國。來聘:來魯國友好訪問。古代諸侯與天子間、諸侯與諸侯間派使者問候叫聘。觀:觀賞。周樂:周天子的音樂。周成王曾把周天子的音樂賜給周公,魯為周公的後代,所以保存這套音樂。

②工:指樂工。《周南》《召南》:《詩經》十五國風開始的詩歌,以下所歌詩篇均見《詩經》,不再一一注明。基之:指為王業奠定基礎。未:指未成功。

③思而不懼:雖有愁思,卻不懼。周之東:指周室往東遷。

④其細已甚,民弗堪也:指《鄭風》多男女瑣碎情事。已:太。弗堪:經受不住。意指民風日頹,無法挽回。

⑤泱泱:聲音洪大。表東海者:此言太公薑尚封於齊,成為東海一帶諸侯的表率。

⑥豳(bīn):即《豳風》,豳地的歌曲。蕩乎:蕩然、廣闊貌。樂而不淫:指有所節製。周公之東:指周公東征。

⑦夏聲:西方之聲,秦在西,故雲。

⑧渢渢(fēng):形容樂聲和諧,婉轉抑揚。

⑨鄶:也寫作“檜”。譏:評論。

⑩思而不貳:杜預注“思文、武之德,無叛貳之心”。怨而不言:雖有怨恨卻沒說出來。先王:指周初聖王。

⑾熙熙:和樂聲。曲而有直體:指委婉而剛勁。體:質。

⑿至矣:美極了。直:正直。倨:傲慢。曲而不屈:委婉而不卑屈。攜:通“隙”,指二心。遷:遷移:淫:淫邪。匱:用盡。宣:炫耀。施:施惠。不費:不濫施。取而不貪:以義取之,不貪婪。處:靜。底:停滯。流:指放任自流。

⒀五聲:宮、商、角、徵、羽。和:和諧。八風:八方之風。平:協調。度:序,指“五聲”“八風”和而不亂。盛德:指周、魯、商三頌所展現的美德。

⒁《象箾(shuò)》:武舞,箾是舞者所拿的竿(一說簫)。《南籥(yuè)》:文舞,籬為舞者所持的樂器,其形似笛。

⒂《韶濩(hù)》:商湯樂舞。宏:大。慚德:指德有欠缺,即以征伐取天下。

⒃《大夏》:禹之樂舞。不德:不自誇其恩德。修之:指創作《大夏》樂舞。

(17)《韶箾》:亦名《簫箾》,舜之樂舞。幬(dào):覆蓋。載:裝。

(18)雖:唯,語氣助詞。甚盛德:盛德已極。蔑:無。觀止:已觀賞到最高水平的樂舞,到此為止。

【鑒賞】

魯襄公二十九年(公元前544年),吳國賢公子季劄為替新任國君餘祭謀求友好,奉命出使魯國,隨後又到齊、鄭、衛、晉諸國。當其出訪到魯國時,請求演示、觀賞周王室的音樂歌舞。本文即記敘了魯國樂工演奏的順序和季劄對“周樂”的評價,從中可以看出,季劄在音樂歌舞方麵有很深的造詣,他不僅能欣賞到其中的高深樂理,而且能對各地的音樂歌舞作出準確的判斷和中肯的評價。同時,又能恰切地把音樂歌舞與政治聯係起來,從各地的民歌中分析出各國的政治得失,從四代樂舞中體味出舜、禹、湯、武王的政治教化。此外,本篇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春秋時期樂舞高度發達的狀況以及藝術欣賞的水平和特點,可以稱得上是一篇難得的藝術鑒賞精品。

《詩經》三百零五篇皆是樂歌,頌詩還伴有舞蹈。季劄觀樂,實際上是欣賞詩、聲、容三個方麵,所以其評論也涵括評樂、評詩、評舞在內,而以評樂為主幹。首先,從季劄透過樂聲對自己感受到的詩所傳達出的情感的評論和描述,可以看到其褒貶是以“和”為標準的。如讚美《二南》“勤而不怨”、《衛風》“憂而不困”、《王風》“思而不懼”、《豳風》“樂而不淫”,其中最突出的是評《頌》,一連用了十四個“而”字,淋漓盡致地強調了其中由對立衝突的兩麵所達成的統一和諧之美;反之對《鄭風》的“其細已甚”、與“和”相背離,則加以感慨否定。顯然,從季劄的評述中表現出的是一種源遠流長、影響深遠的從“和”中尋美的審美觀念。其次,季劄的評述又是扣緊“德”的,從歌詩樂舞中觀“德”。如評述《魏風》《唐風》《小雅》《大雅》《頌》《象箾》《南籥》《大夏》《韶箾》等莫不提到“德”,並以自己從中所體驗到的不同程度的“德”來作為區分的標準,而“德至矣”則是歌、樂、舞所追求的政治、倫理意義。由此可知,本篇雖名為“觀樂”,但實際正如杜預所指出的,是“依聲以參時政”“論聲以參時政”,從中觀察、了解、體悟政治興衰,闡明治國之道,而不單純是關於詩、樂、舞的理論分析。

當然,因為在評述中不可避免地會涉及文學藝術反映現實、表達情感方麵的某些本質性的問題,所以本篇仍不失為在孔子之前論述詩、樂、舞的重要文獻。而文章最後的“觀止矣”一句,也即是本書書名《古文觀止》的由來。

妙評

季子之觀樂,以音聲論義理。

——宋·葉適《習學記言序目》卷十一

“德”字是一篇骨幹,“請觀”是一篇關鍵,“為之歌”與“夫見舞”是一篇鋪排,十數“哉”字是讚美口吻,歌處多用“乎”字是歎想神情,舞處疊用“也矣”是論斷語氣。隻起手一段十一字是提挈一篇綱領,以下信乎順敘,無應無結。而起承轉合,頓挫抑揚,各得其妙,是不應之應,不結之結。純乎文家化境,非複尋常筆墨所可到。逐段讚語,詞皆無不精當,句調無一重複,尤為孓態極妍,讀者務須一一尋繹,勿使囫圇吞過。

——清·餘誠《古文釋義新編》卷二

虞夏商周之所以興,聖人之德之妙,列國之治亂,以聞音而辨之。當代卿大夫之賢才,及其終身得失,以一見而知之,心意識高,學博辭敏,春秋有二人乎!左氏為之傳真,曲揭其胸中,摹繪其神吻,使其人如在目,聲如盈耳。而文字首尾論人,直而婉樸;而文中論樂,悠揚頓宕,希微杳渺,態如雲霞之恍惚無定,調如絲竹之皦繹成章。嗟呼!季子之賢,尚矣!苟非妙手,誰與傳之?

——清·王源《左傳評》卷七

子產壞晉館垣(選自《左傳·襄公三十一年》)

子產相鄭伯以如晉,晉侯以我喪故,未之見也①。子產使盡壞其館之垣,而納車馬焉②。士文伯讓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盜充斥,無若諸侯之屬辱在寡君者何③?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館,高其閈閎,厚其牆垣,以無憂客使④。今吾子壞之。雖從者能戒,其若異客何?以敝邑之為盟主,繕完葺牆,以待賓客,若皆毀之,其何以共命⑤?寡君使匄請命⑥。”

對曰:“以敝邑褊小,介於大國,誅求無時,是以不敢寧居,悉索敝賦,以來會時事⑦。逢執事之不閑,而未得見;又不獲聞命,未知見時。不敢輸幣,亦不敢暴露⑧。其輸之,則君之府實也,非薦陳之,不敢輸也。其暴露之,則恐燥濕之不時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僑聞文公之為盟主也,宮室卑庳,無觀台榭,以崇大諸侯之館,館如公寢⑨。庫廄繕修,司空以時平易道路,圬人以時塓館宮室⑩。諸侯賓至,甸設庭燎,仆人巡宮,車馬有所,賓從有代,巾車脂轄,隸人牧圉,各瞻其事,百官之屬,各展其物⑾。公不留賓,而亦無廢事,憂樂同之,事則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⑿。賓至如歸,無寧菑患⒀?不畏寇盜,而亦不患燥濕。今銅鞮之宮數裏,而諸侯舍於隸人,門不容車,而不可逾越;盜賊公行,而天厲不戒⒁。賓見無時,命不可知。若又勿壞,是無所藏幣,以重罪也。敢請執事,將何所命之?雖君之有魯喪,亦敝邑之憂也。若獲薦幣,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憚勤勞⒂!”

文伯複命。趙文子曰:“信。我實不德,而以隸人之垣以贏諸侯,是吾罪也⒃。”使士文伯謝不敏焉(17)。

晉侯見鄭伯,有加禮,厚其宴、好而歸之。乃築諸侯之館。

叔向曰:“辭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產有辭,諸侯賴之,若之何其釋辭也(18)?《詩》曰:‘辭之輯矣,民之協矣;辭之懌矣,民之莫矣。(19)’其知之矣。”

【注釋】

①我喪:指魯襄公去世。未之見:沒有接見他們。

②焉:於之,在館內。

③士文伯:晉大夫,即士匄,可能是執掌諸侯賓館的官員。敝邑:對外謙稱本國。政刑:政法。不修:管理不善。無若何:無奈何。屬:屬官。辱:承蒙。

④完:修繕。客所館:客人的住處。高:使加高。閈(hàn)閎(hóng):賓館門。無憂客使:不要讓作為客人的各國使者憂慮。

⑤繕(shàn)完:整治。葺牆:茸宇壘牆,即修建賓館。

⑥匄:士文伯自稱。請命:請問毀牆的用意。

⑦褊(biǎn)小:狹小。誅求:責求索取。無時:不定時。敝賦:敝國財物。時事:按時來朝聘。

⑧輸:送。幣:泛指貢物。暴露:指貢物受日曬夜露。

⑨僑:子產自稱。文公:指晉文公重耳,公元前636—前628年在位,為春秋時代五霸之一。卑庳(bēi):低矮。觀(guàn):觀樓。台榭:台上建造的高屋。公寢:晉君宮殿。

⑩庫:指館中倉庫。廄(jiù):馬房。司空:主管土木工程建築的官員。圬(wū)人:泥瓦匠。塓(mì):粉刷牆壁。

⑾甸(diàn):負責照明的官。庭燎:火燭。賓從有代:賓客隨從有人替代其服務。巾車:主管車輛的官。脂轄:給車軸上油。隸人:管清潔的仆役。牧:飼養牲畜的人。圉(yǔ):養馬的人。各瞻其事:各自按職責負責事務。各展其物:各自陳列接待賓客的物品。

⑿公不留客:文公客一來就接見,不讓客人滯留。廢:耽擱。巡:安撫。不足:缺少的東西。

⒀菑患:皆有害怕之意。

⒁銅鞮(dī)之宮:在今山西沁縣南,是晉君別官。舍於隸人:住在奴仆屋中。門不容車:門狹窄得連車也不能進出。逾越:指越過牆。公行:公開行竊。天厲不戒:對天災毫無戒備。

⒂薦幣:獻上貢物。

⒃贏:接待。

(17)謝:道歉。不敏:自謙語,說自己糊塗。

(18)有辭:善於辭令。若之何:怎麼。釋辭:舍棄辭令。

(19)引見《大雅·板》。輯:和睦。協:協作。懌:喜悅。莫:安定。大意是:辭令融洽,人民合作;辭令愉悅,人民安定。

【鑒賞】

子產陪同鄭簡公以從屬國的身份來到晉國訪問、納貢,受到冷遇,子產便派人把晉國會館的圍牆通通拆除。等士文伯來興師問罪時,子產就借機發表了一番振振有詞的言論,將小國的不平與無奈盡情發泄,針鋒相對,理直氣壯,不卑不亢,說得士文伯啞口無言,趙文子心服口服,叔向大加讚歎,僅憑三寸不爛之舌即取得了鄭國對晉外交的一大勝利。

全篇文章有頭有尾,結構完整,敘事富於故事情節性與戲劇衝突性。且善於通過人物的語言、行動來刻畫、點染人物形象,其中子產的過人膽識、機智與善辯,使人如聞如睹,不由得擊節歎賞。

妙評

晉為霸主非一世,諸侯之館雖狹,從來藏幣亦不止鄭伯一人,何至於毀垣?即毀亦不須盡毀。子產隻為晉侯以魯喪不見客,若不如此一番作用,無以致其詰責而盡其辭,使得薦幣而行耳。文伯之讓,全在“寇盜”上立論,侃侃而談,似難置對。子產則閑閑敘出朝晉從不敢寧居而來,何等敬慎!晉侯未見,亦不知見期,何等傲慢!以其無所藏幣,輸之既恐失已,暴露又恐招尤,何等進退兩難!再將文公待諸侯處細細敘述,而以銅鞮隸人等語對看,件件霄壤,以能令繼霸者無處生矣。然後說出魯喪之憂,鄭以同姓與晉無異,原不必為此留賓弗見,待既見薦幣之後,以所館之垣,自壞自修,不煩晉力,而隸人之館自若,猶可贏諸侯。文伯所讓之語不過為此,今已如此,他複何說?其詞之委婉處,帶有許多冷刺,宜趙文子之謝罪,晉侯之加禮也。至於築館一節,實出子產意外,故叔向雲“諸侯賴之”,言其馳詞之功,所及遠者。非子產以毀垣欲使晉築館也,此毫厘千裏之辨,細讀叔向讚語當自得之。

——清·林雲銘《古文析義初編》卷二

子產論尹何為邑(選自《左傳·襄公三十一年》)

子皮欲使尹何為邑①。子產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願,吾愛之,不吾叛也②。使夫往而學焉,夫亦愈知治矣③。”子產曰:“不可。人之愛人,求利之也。今吾子愛人則以政,猶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傷實多④。子之愛人,傷之而已,其誰敢求愛於子?子於鄭國,棟也。棟折榱崩,僑將厭焉,敢不盡言⑤?子有美錦,不使人學製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學者製焉⑥。其為美錦,不亦多乎?僑聞學而後入政,未聞以政學者也⑦。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獵,射禦貫,則能獲禽;若未嚐登車射禦,則敗績厭覆是懼,何暇思獲⑧?”

子皮曰:“善哉!虎不敏。吾聞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小人務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遠而慢之⑨。微子之言,吾不知也⑩。他日我曰:‘子為鄭國,我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⑾。’今而後知不足。自今請雖吾家,聽子而行⑿。”

子產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麵焉,吾豈敢謂子麵如吾麵乎?抑心所謂危,亦以告也⒀。”子皮以為忠,故委政焉⒁。子產是以能為鄭國。

【注釋】

①子皮:名虎,亦稱“罕虎”“罕皮”,子展之子,鄭國上卿,位在子產之上。尹何:子皮的家臣。為邑:管理封邑。

②願:謹慎老實。不吾叛:不會背叛我。

③夫:彼,指尹何。學焉:在治理封邑學習。愈知治:更加懂得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