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一片沉寂。
“今天有些什麼事嗎?”父親這樣問道。丁晨明完全就不想回答他,隻是輕輕“嗯”了聲,希望能就此打發過去。
“你臉色好像不太好。”
真煩。
丁晨明刨光了碗裏的飯,這才回應道:“一點小問題,我不大想說。”他頓了頓,“你就別問了。”
兩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其實都是幌子,都是幌子是麼?
明天是什麼日子,我怎麼可能會忘掉?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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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的父親,同時又不是。
通俗點講,就是所謂的後爸。
但他確實是我的父親,不是因為什麼法律,而是因為在我心裏,一直是這樣想的。不管當初接受的時候是多麼的不樂意,結果便是事實。就是因為他是我父親,我才始終放不下這個執念,如果,如果……
親人,就是如此,即使有再多的矛盾,也影響不了本質。
可是,有時候,真的希望從來沒有見過他。他和我的母親,從來就未曾相遇。真心的微笑,腮邊的紅暈,這些東西,我現在隻想全部忘記。然而,那怎麼可能呢?銘刻在心裏的記憶,早已成為了自我的一部分。這是一場自己與自己的戰爭,無論是誰勝了,受傷的都是自己。於是,隻好選擇逃避,可是空虛的心,又由誰來補平?
我當然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然而,又能如何呢。
坐在書桌前,眼神卻在四周遊動。它在尋找,尋找我已經替自己掩埋的一切。“別鬧了。”我對自己說,可身體就像是被別個世界的自己控製著似的,渴求的衝動就像洪流,完全抵擋不住。
於是隻好讓腿拖著身體,讓頭腦淹沒在黑漆漆的被窩中。身體的倦怠取代了那止不住的衝動。我喘著氣,心的聲音漸漸淩亂無序起來。
往事,就像斷線的風箏,即使還在,離開的命運也早已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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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的父親。
他,在大部分女性的眼中,應該是相當英俊的。
出於對美的事物共同的追求,我從一開始其實就不怎麼討厭他。也許孩子的心就是如此淺薄且善變,健忘本身便是一種薄情?
血的契約是否真的如此緊密,我不知道。現在的我所知道的是,隻要是聯係,便是可以重建的。
即使需要耗費整個世界的代價。
“媽媽。”
“我想起來了。是放在車站裏了,就是最右邊的長椅上。”
“想拿回來啊,我好不容易才……”
記憶被切斷了。斷口裏,噴湧出了無數水沫,冰涼冰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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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地方,冬天裏並不會下雪。雖然溫度已經足夠,可能,還需要其他的條件吧。但雨還是常見的,落在身上,像極了猶然的眼淚。雖然及不上雪的美,但在許多人眼裏,卻擁有著幾乎相重合的意義。
窗外,冬雨稀稀拉拉地下著。每一聲“嘀嗒”,都像是落在心上一樣。
“媽媽。”
“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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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
丁晨明抬起頭,陳初閃亮的眸子在他的眼裏顫動。“在想什麼呢?也別總是發呆阿。”她在他麵前轉動著食指,“開心點,都是過去的事了。”
“啊?”丁晨明覺察到了不妥。
“今天……是她的生日吧?”
本來是無論如何也不想對她發火了,可是這個時候,仍然覺得胸口有一股氣火辣辣的憋得慌。“哎,對不起了,我又忘了。”她縮起肩膀,拍拍頭,“你……”
“別說了,就這樣吧……”丁晨明的臉上帶著重重的笑意,心卻像沉浸在冰窖裏似的。兩人對視了一眼,提起筷子,繼續吃起飯來。
就像平時一樣,隻餘下了平靜。安靜得,似乎窗外飄起了鵝毛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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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廳裏,人聲湧動。
本來都已經拒絕了,可還是被拖著來了。雖說是提前放學了,而且也沒有別的事幹,可就這麼瞞著家長偷跑來這裏,怎麼想還是覺得不妥。
室內其實隻是普通的燈光,亮度卻很低,基本上跟沒開沒有區別。光彩舞動的地麵,倒映著許多張臉,仔細看來,似乎也沒多少區別。那隻是個輪廓,反映的卻是某種真實,這個地方,根本不屬於自己。
同樣,也不可能屬於她。
門口的跳舞機上,厚厚的人牆裏,是程初率直的舞蹈。雖然隻是簡單的四個方向,卻是樂和舞之間的橋梁。雖然簡單,卻是精華的總結,雖然真實決不可能隻擁有這樣低的信息量,但作為一種近似的總結,對於永遠無法觸及真實的人來說,也已經足夠了。
話雖如此,還真不放心她一個人在這裏。她無論在哪裏都太引人注目,即使不給自己帶來麻煩,也會害到別人——不過,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勸倒她,倒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既然來了,就過會再走吧。丁晨明將目光移到了不遠處的快艇遊戲上,插在兜裏的手,摸了摸剩下的遊戲幣。
還剩下這麼多呢。本來想替她花掉一些好快些走,仔細想想,還是算了吧。
而且自己還需要想想剛才發生的事。如果真去玩了,或許會錯過些什麼。
來這裏的路上,並非一路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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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隻是一瞬。
美麗的少女,眼神裏是一片無邪的白,好似牛奶般滑潤,又像星空般遙不可及。皮膚卻是健康的古銅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透著無盡的活力與熱情。可是,看她的時候,卻感覺不到半分熱度,即使隻是輕輕一瞟,心都像是要別凍結了似的。丁晨明吐出了胸裏的悶氣,再看時,腳底卻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