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李莎莎(之一)(1 / 2)

緊緊紮在腦後的馬尾辮、黑框眼鏡、黑色背包、軍綠色戶外抓絨上裝、肥大的卡其布戶外褲和沙灘鞋,是李莎莎一直以來的標準裝備。她有一種習慣,隻要第一次覺得穿著舒服的衣服,就一定要多買幾套,這因此確立了她這十多年來的主要社會形象。如果有一天她突然換套新款裙子或者改變下發型,報社裏的同事估計都不會認出她來。

李莎莎認為,美麗來自於自身心靈的修養、健康的身體和自信樂觀的態度。她不願意跟隨每年的流行款,那種被別人(或許是很多團隊,而自己也不認識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設計出來的服飾、發型興許不那麼適合自己,她不認為模仿別人會讓自己變得更美麗、更與眾不同或者更加自信。她一直很滿意自己的形象,她認為這樣很舒適、整潔也很精神,就像一位隨時準備上戰場的士兵。

但在國慶節前這段時間,她發現自己突然有了從未有過的職業倦怠感。仿佛是一種失戀的感覺。那種一切都不再精彩、無所謂的狀態常常在她一次次的采訪過程中襲來,她往往開著錄音筆,但吃驚地發現自己並沒有關注采訪對象口中正在講述的內容。

李莎莎是那種被外界標識為“從小在部隊大院長大”的孩子,直到參加工作後,依然還住在西鼓樓外大街的父母家。她不願意被人劃分進“高幹子弟”那一類,無論是在讀書時期,還是在工作單位,對於自己父母和爺爺的情況,她都很低調。她認為,如果非要有一個先天的身份,才會被別人承認或者獲得社會的尊重,那是自身很沒有本事的表現。

在她剛考上新聞學院本科時,非典剛剛過去不久,“911”就來了。整個新聞專業師哥、師姐們都在探討如何做一位戰地記者。而事實上,那時正在開展的第二次伊拉克戰爭期間,確實湧現出了很多位戰地玫瑰——她們在那時成為所有青年才俊們競相模仿崇拜的偶像。那是一個理想主義盛行的時代,李莎莎的職業理想就被這樣的氛圍固化成要做一名“無冕之王”的風雲記者。本科畢業後,她沒有聽從專業老師呂誌國的建議,如果按照呂誌國為她所設計的人生道路,她就會被保送為呂誌國的新聞專業研究生,然後留校任教。她加入了剛剛成立、正在四處招兵買馬的《京城都市報》。除了中間到美國參加過一次為期一年的新聞業務進修外,她在這家報社幹了十年,從實習生到正式記者,從普通記者到資深記者,逐漸成為了報社采編團隊的主力幹將。

在工作了十年後,她突然發現自己正不知不覺地淪為了一名“新聞民工”。相比其他早已轉行去了企業的原同事,她的職業並不風光。尤其在現在網絡媒體、自媒體對這個傳統行業的猛烈衝擊下,記者那種神聖的職業尊嚴感漸漸地失去了光澤。她對自己所從事的經濟報道也常常感覺迷惑甚至乏味。

9月末的最後一個工作日,因為限號,她沒有開自己那輛牌照尾號為雙數的越野車,而是乘地鐵去位於陶然亭公園附近的《京城都市報》,她要給編輯交這個月最後一篇報道,並參加國慶長假前最有一次全體編前會。在編前會上,她報的幾個選題都被編輯否定掉了。離開報社後,她懷著鬱悶的心情,在搖晃地鐵中的人縫兒裏,瞅見了一段廣告,畫麵沒有留意,但那句缺少主語、對仗工整的廣告詞被她記著了:拜水都江堰、問道青城山。

如果加上主語,那是不是該兩個人幹的事情?李莎莎動用她20%的腦筋在地鐵的人縫中一直想這個問題。直到吃晚飯時,她還在琢磨,因為如果是“莎莎拜水都江堰、莎莎問道青城山”——那就太失精彩了,但是設想這段路是一個人走的,在邏輯上也說得通啊,比如:“茶後拜水都江堰、酒醒問道青城山”,這算工整了吧?但還是沒有主語,所以如果要加主語的話,一定得是兩個人去幹的事情。她邊吃飯邊思考著。

“你姨媽來電話,問我們國慶節去她家打牌吧?就是她剛在長城腳下買的那個院子,你去不去啊?”媽媽在廚房問李莎莎。因為有20%的腦袋在想另外的事情,所以李莎莎就隨口說:“不去啦,我去都江堰。”

“你們在都江堰有報道,不放假啊?”

“是啊,地震7年後的特別報道,事兒多著呢。”李莎莎回答媽媽。

她已經猜到,媽媽安排的打牌其實是借口,目的是為她相親。從幾年前,媽媽就開始為她的婚事張羅,按照自己的想法為她物色各色對象,但都被她否定了,後來幹脆連相親都不去了。“你到底要找個什麼樣的人呢?再這麼拖著也不是個事兒呀,”媽媽常這麼催促她。而她的回答是:“我還沒有遇到那個人,也許我要找的對象,根本不再這個世界上。”